第三天 6

“从这一点上说,斯克雷塔大夫是一个独特的人,不然的话,他是假装如此?”奥尔佳问雅库布。

“这正是我认识他以来常常问自己的问题。”雅库布答道。

“独特的人,当他们成功地让别人尊重他们的独特性时,会有一种相当漂亮的人生。”奥尔佳说,“斯克雷塔大夫漫不经心得几乎令人无法相信。在一番谈话正热火的当间,他会忘记一秒钟前他说了什么。有时候,他在街上开始跟人争论,他会晚两个钟头来到诊所。但是,没有人胆敢因此而记恨他,因为大夫是一个赫赫有名的独特的人,只有一个粗野的人才能对他独特性的权利质疑。”

“不管是独特还是不独特,我看他对你的治疗还是不错的。”

“这当然,但这里的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医疗诊所对他来说是一种副业,妨碍了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一大堆更重要的计划中。比如说,明天,他就要演奏打击乐了!”

“等一等,”雅库布说,打断了奥尔佳的话,“这么说,那个传说,可是真的啦?”

“当然啦!整个疗养院都贴满海报,宣布著名的小号手克利玛明天来这里演出的消息,斯克雷塔大夫将在音乐会中为他伴奏打击乐。”

“真是令人难以相信,”雅库布说,“听到斯克雷塔执意要表演打击乐的消息,我倒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斯克雷塔是我所认识的最大的梦想者,但是,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他实现过哪怕一个梦想。当我们在大学里相互认识时,斯克雷塔没有什么钱。他经常口袋里连一枚硬币都没有,而他总是想象出好一些玩意,想以此挣钱。在那个时候,他制定了计划,先搞到一只雌威尔士猎犬,因为有人对他说过,这一品种的小崽能卖到四千克朗一条的价。他立即算了一笔账。母狗每年可以下两窝狗崽,每窝五个。二五一十。十乘四千就是每年四万克朗。他什么都想好了。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大学餐厅经理的资助,后者答应他,每天都把厨房的剩饭剩菜提供给他的狗。他为两个女大学生代写毕业论文,代价是她们每天出去为他遛狗。他住在一个学生公寓里,那里是禁止养狗的。于是,他每星期都送一束玫瑰花给公寓的女主任,直到她答应他可以破例行事。在整整的两个月里,他都在为他的母狗作着精心的准备,但是,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永远也得不到它。他应该花四千克朗把它买来,但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钱借给他。没有人拿他的话当真。所有人都把他看成一个梦想家,当然他狡诈得天下无双,而且胆大妄为,不过都只是在想象的王国中。”

“这简直太有趣了,但是我依然不明白你对他的奇特偏爱。人们甚至不能相信他。他根本无法准时到达,头天答应的事情第二天就忘得干干净净。”

“不完全是这样。他过去帮过我很大的忙。实际上,没有人给过我跟他同样大的帮助。”

雅库布把手探进上衣胸口的衣兜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绢纸。他把绢纸打开,露出一粒浅蓝色的药片。

“这是什么?”奥尔佳问道。

“毒药。”

一时间,雅库布细细地品味着年轻姑娘满腹疑虑的沉默,然后说:“十五年来,我一直把这片药带在身上。在我的铁窗岁月之后,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至少应该有一点确信:确信能把握住自己的死亡,能选择死亡的时间和方式。有了这种确信,你就能忍受很多的事。你心里知道,当你愿意的时候,你是能够摆脱它们的。”

“在监狱里,你也一直带着这片药吗?”

“可惜,没有!不过,我一出狱就搞到了。”

“什么时候你不再需要它呢?”

“在这个国家,人们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他们需要这些东西。而且,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原则问题。任何人从他进入成年期起,都应该得到毒药。为此,应该举行一种庄严的仪式。这不是为了鼓励人们去自杀,恰恰相反,而是为了让他们活得更踏实,更安详。让他们活得更明白,知道他们把握着自己的生与死。”

“这片毒药,你是怎样弄到手的?”

“斯克雷塔早先在一个试验室里当生物化学家。开头,我找的是另一个人,但是那人认为,他的道德义务不允许他把毒药给我。而斯克雷塔,他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就自行配制了这片药。”

“也许因为他是个独特的人。”

“也许吧。但是,尤其是因为他理解我。他知道我不是一个歇斯底里的人,不会热衷于那些自杀的喜剧。他明白,对我来说最要命的什么。我今天就把这药片还给他。我再也不需要它了。”

“所有的危险都已经过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