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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收起,再看窗外,阴云又一次遮蔽了天空,小团的凉风在脖子处滚动,张清宇手捏住被风撩起的窗帘,打了一个结。我问他在想些什么,他细声细气地说:“昨晚又做梦了。”问他是不是上次说到的那个无脸人,他点头,“我又看到了火光,还有光下的那个人。我控制不住自己,身体跟着他走,到了海岛上,看不到一个人,我走在岛中央的山里,到处都是高高大大的树,一点阳光都看不到,四周能听到狗吠声和磨牙声。我越怕,就越想贴着那个人走。而那人在火光之下飘飘忽忽地移动,无论我怎么撵,永远都跟不上。我跟着他到了山顶上,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狗来咬我了,而那人也离我特别的近,我想去拍他,这个时候海水涨了起来,越涨越高,我想跑,水已经淹没到我脚下了,我想跳起来,海水浸没了我。我感觉一直往海底深处坠落下去,压力越来越大,呼吸不过来……”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听起来不像是真的梦,是不是?像是编造的。”我也笑了,“是真是假只有自己才知道……那你醒过来后又出去了?”他点头说是,“我到山上的亭子里透透气。”

他提议去山上亭子那里吹吹风,我说:“你不怕老师们发现吗?”他狡黠地一笑,“小心点儿就是了。”我们下到了宿舍一楼,从后门出去,绕到学校最边上的小道斜穿上去,果然一个人都没有碰到。亭子里中午应该有人来过,铺开的报纸还没有收走,我们便就地坐下来。云越积越厚,风也越吹越大,看样子待会儿免不了又是一场雨。竹林随风起伏,几只猫蹲在草地上眯着眼睛对视,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它们就已经厮打起来。他大声地笑,“就跟我那次跟那人打架一样,手脚并用!”我问他,“你还跟其他人打过架吗?”他想了一下,“我跟我初中老师打过架,也跟同学打过,还跟我姐姐打过……我不喜欢她们,她们也不喜欢我。”见我惊讶的神情,他接着说,“我自己也不喜欢我自己。这个世界上最讨厌我的人就是我自己。”他露出手腕上的伤疤,“我有一段时间,特别想死。我就拿刀子划拉自己,血冒出来的过程中,我感觉到一阵马上要解脱的轻松,就像是卸掉了重负,一直往下掉,因为没有底,有时候又觉得那是飞了起来……”他把袖子放下,遮住了伤疤,“吓到老师了吧?”我摇摇头,他宽容地笑笑。

我们零零碎碎说着话,有时沉默,有时又看远处的风景。猫打完架,又跑走了。山下有人路过,远远露出一个小头,又一次消失在山后。下课铃声再次响起,我催他赶紧下山上课去,他拖延着不肯动。我说:“你再不去,我真生气了。”他这才慢慢起身,头抬了抬,忽然问我,“老师,你以后要当老师吗?”我愣了片刻,“我也不知道。”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如果你当老师的话,你的学生肯定会很幸福的。”他没等我回应,快步往山下走,到竹林那里,像那晚一样斜穿过去,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之后了。我也慢慢下山,回到宿舍,桂云峰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了。他一见我便问:“明天就要走了,东西怎么还没收拾好?”我说:“懒得动。”他坐起来,从床底下拖出编织袋,“你来的时候的袋子,我看了一下是坏的,你用我这个。”说着他帮我收拾起来,洗漱用品,衣服鞋子,一一都归类好。快要完工时,他指指桌上一大摞书,“这些怎么办?”我想了想,说:“都留给高一(三)班的同学吧,你帮我交给他们班的班长,谁喜欢哪本就拿哪本。”桂云峰一口答应了,趁着他去卫生间,我把老张给我的信封夹在《城南旧事》一书中,想想再难有机会把另外一个信封给蒋老师了,便把他那一份也取出放进我的信封里,并留了一张纸条,写上一句话:“你爸爸留给你的。保重!”这本书我会拜托桂云峰单独给张清宇,我也不知道张清宇看到纸条后会不会信,可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