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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睡了一两个小时,天已大亮。想了一晚上,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老张给的五百,我要还给张清宇;蒋老师的那一份,找个机会悄悄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让他自己处理好了。跟桂云峰说了我的想法,他也觉得只好这样了。主意既定,我心里也踏实多了。今天我要讲课,去备课组,蒋老师已经等在那里。临上台讲课前,蒋老师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按照教案来讲,“语文课不是文学课,不要随性发挥。”我们一起进了教室,我往讲台上走,他先立定在教室门口,环顾教室一周,大家都安安静静地打开课本,他这才慢慢地往教室后头走,坐在后面时又咳嗽了几声。作者介绍、划分段落、分析中心思想、解读生僻词……讲这些时,我感觉嘴巴里嚼着一口已经被很多人反复吃过的口香糖,想吐而不能,只好忍着恶心讲下去。台下的同学们,忽然都变得陌生起来,大家都绷着脸,唰唰地写字。我往张清宇的方向看去,他始终没有抬头,也不知道他的表情。下了课,我本来想看有没有机会找张清宇聊聊,可蒋老师走过来,让我跟他一起参与备课组的会议。天气阴沉,马上要下雨了,升旗台那边保安降下国旗收走,我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心又一次沉下去。钱还装在我的口袋里,始终不知道怎么跟蒋老师开口说这件事情。

雨下了一天,会也开了一天,我们实习老师要挨个上台去分享自己的实习心得,因为我们大学的领导过来了。轮到我上台,我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蒋老师说:“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嘛,大家相互交流。”我提起语文课上是不是可以更活泼一点,毕竟语文课不是思想政治课,刚说完又后悔了。台下沉默了片刻,蒋老师率先鼓掌,“好,说得好嘛。我现在老了,跟不上新时代,这个还是要向邓老师多多学习啊。”其他人也跟着鼓起掌来。偷眼看了一眼蒋老师,他始终是微笑地鼓掌,我心里略微松弛了一些。开完会后,蒋老师陪我们学校领导去校外吃饭,我们实习老师晚上没有课的可以跟过去,我和桂云峰因为都是晚上三节晚自习,只好去食堂吃饭。等别人一走开,桂云峰往我手臂上捶了一下,“你可真敢说啊!我都吓死了。”我说:“这是我真实感受嘛,再说蒋老师也没有生气。”桂云峰摇摇头,“你太天真了。你自己还是小心点儿吧。”他这样一说,我心里又悬了起来。他又悄声问:“钱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我摊手说:“我还没找到机会。”他点头,又补上一句,“宜早不宜迟,越拖越碍事。”

吃完饭,我随手带了一本林海音的《城南旧事》去教室,反正晚上也不用讲课,看着同学们自习就好了。雨丝濡湿了我的头发,但我不想打伞。教学楼那边传来歌声,这是学校的传统,每回正式上课前都会唱歌,晚自习也不例外。不知道哪个班上在唱《南屏晚钟》,我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到了高一(三)班,原本有点儿喧嚣的班级迅速安静下来,我走到讲台上坐下,看着他们,但他们并不看我。我翻看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再抬头看他们,他们依旧埋头做作业。这本来就是他们平常的样子吧,但我心里还是被失落感给揪住,同时还有难过。雨渐渐大了起来,冷风携来湿气,关节隐隐作痛。我站起来在教室里走一遭,下周马上就要月考了,他们在做蒋老师发下来的练习题。上次考试的排名这么靠后,蒋老师想必也着急得很,这次再考不好,会不会影响他的绩效考核?我不清楚。不知不觉快走到张清宇那边了。他没在做题,我不看也知道。他没看书,我倒是没有想到。语文课本摊在桌子上,他就这样盯着,一动也不动。我走近时,他忽然抬头看我,眼睛像是要吸住我似的,仿佛有一股力量要把我拖拽进去。我莫名地觉得有一丝恐惧,等我想要报之以微笑,他立马低下了头。

第二节晚自习开始,教室里的这种气氛已经让我有些窒息了。确认蒋老师应该不会过来,我起身说:“我们不如来玩个游戏吧。”有同学迟疑地抬头看我,我接着说:“这个游戏很简单,你们不是四个组嘛,我分成两个大组,一个是A组,一个是B组。每一组从第一排的第一个人开始讲故事,我举个例子,第一个人讲‘有一个人走在路上’,那第二个人接着讲‘他在路上捡到了一块钱’,第三个人再接下去……我们比什么呢,每一组每一个人只能讲一句话,要尽量多用到成语,你们每用一个,我就在黑板上写下,限时十五分钟,哪一组用的成语多哪一组就算赢。怎么样?”同学们纷纷说好,有人鼓起掌来,我“嘘”了一声,叫坐在门边的前后两个同学把门都关上,然后在黑板中间画出一道竖线,游戏开始了。A组先开始,第一个人有点拘谨,磕磕巴巴说了一句,“早上我……起来……洗洗刷刷。”全班哄堂大笑,我让大家保持安静,第二个人接着说,“然后,我去食堂吃饭。”后面的同学着急了,“你没用成语啊!”我笑着提醒,“不要硬用成语,下面的同学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