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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二手烟熏了几个小时,乍一出来,干净湿润的空气让人振奋。蒋老师指着门口的大卡车,“那是你的?”见老张点头,啧啧嘴,“大家伙!”老张又问我们住哪里,他可以直接送到家门口,蒋老师说不用送了,指着校门外东边的教师住宅区,“我就住在那里。邓老师住学校里头,正好他可以和小宇一起进去。”说完便告辞回家了,老张又是一番客气。张清宇已经往学校那头走了,我也准备跟上,老张连喊他几声,他不听,我又上前叫他,“你爸叫你呢!”他继续往前走,“我知道。”我回头跟老张扬扬手,老张做出一个合掌的动作,“劳烦邓老师了!”说完转身上了卡车的驾驶室。我们走到校门口时,卡车开到我们跟前,鸣了一声笛,老张隔着车窗喊了一声,“小宇,好好听老师的话!”张清宇没有回头,快步往学校里走。卡车往东边走了。

两个手提袋,勒得手疼。张清宇远远地走在前头,我叫他,他就是不应。我有点儿恼了,把手提袋搁到宿舍的门卫室,空手赶过去,直到操场上才赶上他。我跟在他的后头,走到升旗台时,他忽然转身用质问的口气对我说:“你为什么会跟他们在一起?”我吓一跳,同时又有点儿懵。我想要解释一下,还没开口,他已经哭了起来。操场边上的春华路,学生来来往往。操场上也时有人斜穿过去,走到我们这边,忽然迟疑地看我们一下,又匆匆走开。张清宇不管这些,他靠在升旗台的基座栏杆上,垂着头无声地哭泣。我静默在一旁,虽然颇觉尴尬,却又不好走开。渐渐地路上没有人了,喧嚣声一点点地落下,宿舍楼那边也熄了灯。我这才试探地问他:“好些了吗?”张清宇沉默了一会儿,搓了搓脸,才说:“你把本子还给我吧。”他见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又提醒我说,“就是《迷路火光》。”我说:“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上课我带给你吧。”他坚持道:“不,我现在就要!”

进门时,桂云峰正在备课。我去床上拿起本子,桂云峰说:“我看到你和张清宇在楼下说话,他怎么没上来?”我无奈地回:“我也不知道。”下楼时,张清宇还等在门口,我把本子递给他,他接过去后,转身就走。我叫了他一声,他没有止步,飞快地往宿舍楼那边跑去了。我在外面待了半晌,转身回宿舍时,门卫叫住我,我这才想起两个手提袋还存在他那里,只好又一次去拎。进宿舍时桂云峰正在泡脚,我把一袋放在书桌上,一袋搁到他床边,“蒋老师让我给你的。”桂云峰惊讶地看看袋子,又看看我,“蒋老师为什么要送我?”我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缘由,他笑道:“看来我是沾光了。”他把袋子拎起来,“真够沉的!明天可以把这些分给其他实习老师。”我说随便,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桂云峰打量了我一番,担心地问:“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难过?”我说我没有,倒在床上,翻身对着墙。桂云峰又说:“你的开水瓶我也打了水,洗脚睡吧。明天还有课呢。”我说好,又起身去走廊一侧的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关上门。白炽灯一闪一闪,发出刺啦声,地上不知谁抽完的烟头没踩灭,一缕烟袅袅升起。忽然,眼泪冒了出来,我自己都没有预料到。我去抹,却越抹越多,委屈感莫名地涌上来。

再次回到宿舍,本来已经躺在床上的桂云峰坐起来,“你看这是什么?”他举起手中的信封在我面前晃,见我不解,他又打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一沓钱来,“一千块钱!”我问他从哪里来的,他指指地上那个手提袋,“就在这里面发现的。”他原本打算看看袋子里有哪些干果,无意中发现里面放了这么一个信封,“你看看你那袋,兴许也有。”我走到床边,把袋子里的干果放在书桌上,拿出两袋后,果然也有一个信封,打开看,有五百块钱。桂云峰哈哈一笑:“看来正式的老师跟实习老师还不一样嘛。”我捏着信封,脑子里一片茫然。桂云峰说:“明天你要请客啊。”我反问他:“请什么客?”他扬扬信封,“一大笔外快!”我伸手把他手中的信封夺过来,“不行,这个我要还给人家。”桂云峰问我怎么还,我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办法来。我不知道老张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跑长途去了。我说:“要不我给张清宇?让他带给他爸。”桂云峰摇摇头,“那个同学,我看未必肯。”我想起操场上的那一幕,他要是知道他爸爸给我们送钱,还不知道会怎么想我。

我坐在床上,心乱如麻。桂云峰忽然又抛出一个问题来,“对了,这一千块本来是给蒋老师的,你要不要告诉他?”我反问他,“怎么告诉?”他想了想,说:“要不你把这袋干果还给他,钱还是照样藏在里面?”我说:“好像也不现实,他都说了送给你。”他又想了一下,说:“那把钱给他好了。趁着他不在,悄悄放在他的办公室桌上好了。”我问他,“那他怎么知道这是谁送给他的钱呢?”桂云峰被问住了,试探性地提出了一个方案,“要不,里面塞个小纸条,说这是张清宇父亲送给他的?”我觉得好像也不太合适。我们又讨论了其他的解决方案,总感觉不是万全之计。说到最后,桂云峰一拍手,“算啦!这钱反正蒋老师也不知道,我们自己留着好了,何苦费这个心!”我连连摇头,“不行,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桂云峰撇撇嘴,“那自己想办法吧。你这人,有时候迂起来也是够够的。”说着关灯睡了。过不了多时,他已经打起呼来,而我躺在床上,始终睡不着。夜色深沉,风从窗户缝隙中溜进来,窗帘在头上一掀一掀。这个晚上,张清宇会不会又一次坐在山顶的亭子里呢?我有一种想起身去探究一番的冲动,但哪怕他在那里,此时也不想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