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蒂

我搂紧婴儿,坐进摇椅里,轻声哼着永远永远不会再撇下她。她真的开始哭了,愤怒而且狂躁,她抓住我的一缕头发使劲地扯,不停地闹,哭得自己气喘吁吁。我抱着她站起来在屋子里转悠,我好像听见格雷汉姆家妮娜·西蒙妮低吟浅唱的声音:“我对你施了魔咒。”他开得声音比以往都大。

难道是我的幻觉?

他是想压过我宝宝愤愤不平的哭声呢,还是在向我表明心意?我似乎看见格雷汉姆此时赤裸着身体琢磨着我刚到就离开的原因。

他在自己的家里,脱掉了背心,解开了裤子的拉链,接下来会做什么呢?他会打电话叫一个女朋友来填补空白吗?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想漂亮的金发碧眼的女郎代替我躺在没有收拾过的床上。格雷汉姆无视这个改变,只在乎抚摸他的一双女人的手。我要把这个遐想从脑子里赶出去:如果不是为了婴儿,我会做什么,我会走多远?

不会的,我提醒自己。婴儿睡着了。是她吗?我突然惊愕地发现自己是那么无可救药地在意她的哭声,绝望的、无助的、彻底被遗弃的哭声,就像我在格雷汉姆家听到的一样。那个哭声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声音伴着画面:格雷汉姆脱掉背心,露出三角肌和腹肌,柔密的金发,以及牛仔裤上的铜扣。

婴儿真的哭了,我对自己说。她没睡。

我来回地摇晃她,像跷跷板似的上下慢慢地颠她,尝试各种方法安抚她。她嫌我丢下她不管。我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妈妈再也不会扔下你了,再也不会了。”我深深地吻她,徒劳地表达着我的歉意。

我告诉自己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好妈妈不会把她一个人留下,自己出门。我想应该是一时的疏忽。蓦然间,克里斯遗忘在口袋里的避孕套却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一想起这事,那个闪亮的蓝色包装瞬间让我坠入深渊,心慌,手软。

露比的鼻子在黑裙子上的褶皱里蹭来蹭去,她总是这样,只要饿了就这样。我走进厨房,把配方奶倒进奶瓶,加上水,摇匀,假冒妈妈应该给她的食物。我使劲地回忆当时为什么用奶粉喂我的孩子,为什么不坚持母乳了。我喂过她母乳吗?我发现,站在厨房里,我回忆不起来。癌症,我对自己说。然而我又想,癌症?

或者癌症只是我的臆想,可是我想起腹部的那道线,格雷汉姆用指尖滑过的那道痕迹。他刚要问出口的时候,我把手指放在唇边,嘘——它是怎么来的?疤痕,它到底是不是刀疤?

这时一个词从脑袋里冒出来,丑陋,邪恶,我快速地摇头要把它甩出去。

流产。不可能。我搂紧婴儿,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那个秃头的医生说,她,我的朱丽叶,已经被当作医学废物丢弃了。他说医学废物被带出医院焚化了。我终年无眠的夜晚总靠想象陪伴,或者睡着时的梦境总被恐怖填满:宝贝朱丽叶在2000度的炉子里,像搅拌机里的水泥一样翻滚着,她的每一个部分都暴露在烈焰之中,她幼小的灵魂化作气体融入空气里。

我疯狂地摇头,大声地喊叫:“不。”

我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婴儿,想:朱丽叶在这儿,她平安无事。

我接着想,也许是胎记,我肚子上的痕迹和我宝贝腿上的痕迹一样。这种东西遗传吗?我回忆起昨天,在去卢普区和克里斯吃午饭的路上,在L线列车上,路人称赞我可爱的孩子,他们说我们长得太像了。世界上每个妈妈都渴望听到这些话。一个说她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样;另一个说,她笑起来和你一样。他们说他们的,我用手指滑过她弯弯的上唇,中间V形的凸起就是人们说的丘比特之弓。

就像佐伊那样,就像我这样。

“家族遗传。”我说,我的宝贝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好像她一直知道自己就是大家谈论的对象,是大家注意的对象,所有人都在向她眉目传情。

她是我的,我这样想着,把她搂紧了,不去想杨柳,把露比的名字从脑子里赶出去。全是我的。

门铃响了,打断了我的思绪;声音很大,非常无礼。我把假母乳喂进我孩子的嘴里,不知道是奶的问题还是门铃的吵闹,我真不知道,总之婴儿用舌头把瓶子推出来,继续哭闹。

我走到窗边往外看,是詹妮弗,我最好的朋友詹妮弗,她手拿一杯星巴克咖啡站在玻璃门前。穿着医院的工作服和牛仔夹克,头发在芝加哥永不停息的风中乱舞。我嗖地一下蹲下去,不能让她看见我站在飘窗前,我希望她能离开。我现在不能见她。她肯定盯着我的裙子看,肯定会发现我系错位的扣子和深色的眼妆,现在它们毅然决然地流到了我的脸上。粉色的内裤和丝袜被揉成球,黑皮鞋又徒劳无功地回到了鞋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