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第2/3页)

她出奇地安静,挣扎着是否告诉我。我的怒火一触即发,然后她极不情愿地给我讲了一个女孩,带着婴儿的女孩。

“你刚才和她通话?”我问。我的心跳平缓了,血压降下来。

“她打过来的。”海蒂说。她的面色红润,要么是咖啡因过量,要么是局促不安。

我抵着下巴问:“她有你的电话号码?”

罪恶感让她有些慌乱,不自在。她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羞愧地说:“我给了她一张名片。吃晚饭的时候,昨晚。”

我认为这越来越不可思议。我注视着面前这个惊慌的女人,我想知道我妻子做了什么。海蒂是个不切实际的人,没错。一个梦想家,一个乐天派,但总还保留一点儿现实感。

可惜这一次好像没有。

“晚饭?”我开始刨根问底。 “她为什么打电话?”

我发现自己死死地瞪着海蒂痴呆的眼睛,希望她说出真相。

海蒂走到咖啡机旁,好像她有任务要喝更多的咖啡因。她手里的杯子是几年前的母亲节,我和佐伊为她订制的,黑色陶瓷上印有佐伊的照片,已经被洗碗机磨掉颜色。她接满一杯咖啡,加入榛子奶油时我在想:还有糖。对极了,这才是海蒂需要的。

“露比整夜哭闹,一夜没停,杨柳特别紧张。听起来她筋疲力尽。是疝气,我确定。你还记得佐伊小时候也得过疝气吗?彻夜不停地哭。我真的担心她,克里斯,担心她们两个。止不住地哭可能导致产后抑郁症和摇晃婴儿综合征。”

说实话,我不知道说什么,除了一件事:“杨柳?她的名字?露比也是名字?”

海蒂答“是”。

“人的名字不会是杨柳的,海蒂。树的名字才叫杨柳。还有露比……”我让后半截话消失在门厅里,因为当时我只穿了一条方格的平角裤站在客厅中间,而海蒂像盯着转世恶魔一样地看着我。我绕开她,进厨房给自己接了一杯咖啡,也许这样可以提提神。也许喝完咖啡,我就清醒了,能够意识到这完全是个误会,我累得有点儿晕头转向,大脑迟钝。我站在花岗岩灶台前,慢悠悠地接咖啡、搅动、品尝,等待咖啡激活我的脑细胞。

但是当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海蒂正站在门口把一件橘黄色的长滑雪衫套在睡袍上。

“你要去哪儿?”我问,被她的外衣、睡袍和凌乱的头发惊呆了。她踢开拖鞋,穿上雨靴。

“我跟她说了我要去见她。”

“见她,去哪儿?”

“富勒顿车站附近。”

“为什么?”

“看看她是不是有事。”

“海蒂,”我用最冷静、最客观的语气说, “你穿着睡衣。”她低头看自己淡紫色的睡袍和鲜艳的纯棉花裤子。

“好吧。”她边说边跑回卧室,换掉花裤子,穿上牛仔裤。她没来得及脱掉睡袍。

我觉得这简直太荒谬了。我应该告诉她这是愚蠢至极的行为,或者更直观一点儿,给她做个散点图或者柱状图看看。我在一条轴上标出所有的异常现象:海蒂对无家可归者的过度关心,欠缺考虑地乱发名片,可怕的紫色睡袍和橘色滑雪衫,还有大雨;然后在另一条轴上标注这些情况的异常指数,比如,她的打扮远远低于名片的分值。

可是,如果我这么做了就是引火烧身。

所以,我坐在皮摇椅里,用余光看着她抓起手袋、从门口的柜子里拿出雨伞,开门出去,她高喊着:“再见。”我无精打采地回答:“再见。”

两只猫像往常一样跳到飘窗的窗台,目视她从大门出去走上马路。

我给自己煎了几个蛋,忘记回收装鸡蛋的盒子,又用微波炉热了几片软培根(趁海蒂不在的时候做这些就是大错特错),而且看着电视吃:赛前的娱乐体育节目马上结束,NBA要开始了。在广告时段,我转到财经频道,因为我必须保持和华尔街新闻的紧密度。我大脑里有一个永远不睡觉的地方,那部分专注于金钱,金钱,金钱。

电闪雷鸣。整座大楼在震动。我想起正走在街上的海蒂,盼望着她赶紧忙完,快点回家。

又一声雷鸣,又一道闪电。

我祈祷老天在比赛前千万别发怒。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泰勒和她妈妈送佐伊回家。佐伊进家的时候,我还是只穿着平角裤,黑色的胸毛一览无余,她们三个像落水狗一样堵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的头发像涂了蜡似的竖在头顶,朝向四面八方,身上带着老头儿一般的胶水味儿。

“佐伊。”我说着从摇椅里跳起来,差一点儿碰洒咖啡。

“爸爸。”佐伊的眼里全是羞愧。她的父亲,半裸着,和她最好的朋友同处一室。我裹了一条人造毛的毯子,希望能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