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第2/3页)

海蒂一直渴望大家庭。可惜事与愿违。

我们短暂的晚餐时光很少有不被烦人的电话打扰的时候。我接不接电话取决于当晚我的心情,更重要的是海蒂的心情或者白天是否有突发事件。今晚,我喝了一小口肉汤,以此表示拒绝接电话,海蒂温柔地笑了一下,我权当她在说“谢谢”。海蒂的微笑是最甜的,看上去甜甜的,尝起来美美的。她的笑发自内心,不像其他那些长着丘比特弓一样的嘴唇的人流于唇边的假笑。每次她笑的时候,我都会回忆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是在城里的慈善舞会上,她穿着一件古典的抹胸纱裙,红色的,和她的口红一个颜色。她就像一件艺术品,一件绝世之作。那时她还是个大学生,在一家现在几乎由她全权负责的公益机构实习。

想当初,熬夜和只睡四个小时对那时的我来说真是小菜一碟。海蒂总埋怨我工作的时间太长。可我认为一周七十个小时的工作实属正常。有时候我深夜两点才回家;有时候我在家,把自己锁在工作室里直到太阳升起才出来。我的电话无论白天黑夜都响个不停,仿佛我是一个随时待命的医生,而不是一个负责企业并购的人。海蒂在非营利性机构工作,我们中只有一个人在挣钱,可是我们必须面对林肯公园里的公寓费、佐伊在私立学校昂贵的学费和她将来上大学的费用。

电话不响了。海蒂转向佐伊,她想更多地听她讲讲一天的生活。

终于,她说七年级的地球学老师彼得斯夫人请假,代课老师完全是一个……佐伊停下来,考虑用一个更得体的词代替那个处于青春期叛逆的孩子被灌输进脑子里的词。啊,完全是一个“碎嘴”。

“为什么?”海蒂问。

佐伊避开妈妈的目光,盯着肉汤说:“我不知道。她就是那样。”

海蒂抿了一口水,换上一副双眼圆瞪、一脸好奇的面孔。我提起凌晨三点的电话时,她也是这个样子。“她不友善?”

“不全是。”

“太严厉?”

“不是。”

“太……丑?”为了缓解气氛,我插了一句。海蒂的刨根问底有时会造成紧张。她自信地认为做一名参与型的家长(我感觉是过度参与)能让佐伊切实感受到关爱,因为她正在进入海蒂称之为狂躁的青春期。我记得自己在狂躁的青春期的做法是逃离父母。他们越追,我跑得越快。但是,海蒂从图书馆借了很多书:关于儿童发展、父母关爱、幸福家庭的秘籍等心理学书籍。她有义务也有决心做好。

佐伊咯咯地笑起来。她这样笑的时候很少,仿佛回到她六岁时纯洁无暇的样子。“不是。”她回答。

“就是……嘴碎吗?一个坏脾气的老碎嘴?”我启发着。我把黑豆推到一边,用勺子捞其他的东西:一块西红柿、玉米、肉汤寻宝……我在逃避那些素肉碎。

“对,我想是的。”

“还有呢?”海蒂接着问。

“啊?”佐伊穿着一件写有桃红色荧光字体“和平”和“爱”的扎染衬衫,扎了一个歪向一边的马尾辫,显得比戴着橘黄色牙套的她本人成熟很多。她把左臂涂得满满当当的:和平的V字形、她自己的名字、一颗心,还有Austin。

Austin?

“还有什么?”海蒂又问。

Austin是什么意思?

“泰勒吃午饭的时候把牛奶洒了,全洒在我的数学书上了。”

“书没事吧?”海蒂想知道。泰勒是佐伊最好的朋友,从四岁开始、一辈子的朋友。她们的项链合在一起可以拼出“最好的朋友”,她们在一起商量每一件事。佐伊的项链是祖母绿的,整天挂在脖子上,从来不摘。泰勒的妈妈詹妮弗是海蒂最好的朋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们应该是在公园里认识的,当时两个小女孩在玩沙箱,两个妈妈坐在同一条长椅上休息。虽然海蒂说那是偶然,但我相信一定是佐伊把沙子扔进了泰勒的眼里,而且最初的几分钟并没有那么和谐。如果不是海蒂拿水瓶冲出泰勒眼里的沙子,如果当时詹妮弗没有陷入离婚的困扰,急不可待地想找人倾诉,那故事很可能是另一个结局。

佐伊回答:“我不知道,我想没事。”

“要不要换一本?”

没有答复。

“还有什么?有什么好事吗?”

佐伊摇摇头。

简单地说,这就是佐伊说的恶心的一天。

佐伊没喝肉汤,找了一个借口离开饭桌。海蒂说服她吃了几口谷物松饼,喝完杯子里的牛奶,然后送她回房间写作业。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的电话又响了。海蒂腾地站起来,开始收拾桌子,而我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被原谅了。我拿起几个碗跟在海蒂后面,她把佐伊的剩汤倒进了垃圾处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