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事件(第3/10页)

只有一次我握她的手从半夜一点一直握到三点。下班回来时见她正俯在厨房餐桌上哭泣。我猜想,俯在厨房餐桌上哭泣大概意味着希望我为她做点什么,假如要我别理睬,那么只管在自己房间哭泣就是。虽说我这人或许真的偏激真的自私,但这点情理也还是懂得的。

所以我就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握着妹妹的手。自从小学时代一起捉蜻蜓那次以来,我还再没有握过她的手。妹妹的手比我记忆中的要大得多厚实得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结果她就以那样的姿势一言不发地哭了两个钟头。我不得不佩服她体内居然储存了这么多眼泪。若是我,哭不上两分钟身体就会干瘪下去。

时至三点,我到底有些体力不支,想就此告退。这种时候作为兄长必须说点什么。尽管我不擅长,但必须搜肠刮肚。

“我全然不想干涉你的生活,”我说,“人生是你自己的,随便你怎么生活都无所谓。”

妹妹点点头。

“不过想忠告你一句:手袋里最好不要放避孕套,以免人家把你当成娼妓。”

听到这里,她马上抓起桌上的电话簿,猛地朝我砸来。

“干嘛偷看人家手袋!”她大声吼道。此人一发脾气就扔东西。为了不再刺激她,我也没有说从未看过她的手袋。

但无论如何,她总算止住了哭,钻到自己床上去了。

妹妹大学毕业在一家旅行分社工作以后,我们这种生活程序也没有丝毫改变。她的单位九点上班五点下班,循规蹈矩;我的生活则愈发不可收拾。每天上午到厂,在桌前看看报纸,吃顿午饭,至下午两点才真正着手工作。傍晚开始同广告代理店碰头协商,喝酒,折腾到半夜过后才回家,天天如是。

在旅行分社工作的第一年暑假,妹妹同一个女伴一起到美国西海岸旅游了一次(当然是优惠价),其间和那个旅行团里一个比她大一岁的电脑技师热乎起来,回国后也动辄同他幽会。这种情况倒是常有,我却是从根到梢深恶痛绝。不说别的,对那种由人包办的旅游我就最讨厌不过,至于什么在那期间同某某人相识为友,一想都叫人头疼。

不过,同那个电脑技师来往以后,妹妹倒是显得比以前开朗多了。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身上的穿戴也开始讲究起来。这以前无论去何场所,她都穿一件工作服衬衫、一条褪色的蓝牛仔裤,一双轻便运动鞋。而今讲究打扮的结果,使得拖鞋箱里全是她的鞋,家中到处扔满洗衣店的铁丝挂。她变得经常洗洗刷刷,经常烫衣服(以前卫生间里脏衣物堆得活像亚马逊河边的蚁冢),经常烧菜做饭,经常清扫房间。我总隐约觉得这是一种危险征兆。女孩一旦出现这种征兆,男方或吓得落荒而逃,或只好结婚了事。

后来,妹妹给我看了那位电脑技师的照片。给我看什么男人照片的举动,在妹妹也是头一遭。这也同样是危险征兆。

照片有两张。一张是在旧金山什么地方照的,妹妹和那电脑技师笑眯眯地并立在旗鱼前面。

“好一条旗鱼!”我说。

“别开玩笑,”妹妹说,“我可是认真的。”

“那么说什么好呢?”

“什么也不用说。这就是他。”

我重新把照片拿在手上,端详男子的脸,如果说世界上有一看就生厌那种类型的脸的话,便是这张面孔。不仅如此,这电脑技师的气派还居然同我高中时代一个最讨厌的俱乐部高年级同学不谋而合。那小子长相并不恶心,但大脑空无一物,总喜欢强加于人,而且记忆力好得和大象一样,对鸡毛蒜皮的无聊小事永远记得毫厘不爽,想必是用记忆力来弥补智商的不足。

“干了多少次?”我问。

“别胡说八道!”妹妹到底脸红起来,“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世上的人可不都像你那个德性。”

第二张是回国后照的。这回是电脑技师单人的形象。他穿一件皮夹克,靠着一辆大型摩托,表情则同在旧金山的毫无二致,大约是没有现成的表情。

“他喜欢摩托。”妹妹说。

“一看就知道,”我说,“否则不至于专门穿什么皮夹克。”

这或许也是由于我性格偏激所致——总的来说我不喜欢摩托车爱好者。架势矫揉造作,广告性的东西太多,但对此我决定不置一词。

我默默地把照片还给妹妹。

“那么,”我说。

“那么是什么?”妹妹追问。

“‘那么’就是说你作何打算嘛。”

“说不清,也可能结婚。”

“你是说他提出结婚啰?”

“算是吧,”她说,“我还没有回话。”

“噢——”

“说实在话,我还刚刚工作,也想一个人再快活一段时间,虽然不能像你那样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