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摩天大楼与分租宿舍(第3/6页)

我们在星期天早上去了宿舍区的占地居民聚居区。外出到特定地点搭乘公共汽车,然后仍坐公共汽车。我有幸有位好导游。他是印度很少见的那种人,绝不仅仅因为他的职业是工程师。在他那里,专业技术和一个古老文明的雅量同时得到体现,他有哲学风格的头脑,他对国家状况洞察清晰,其关切又不是感性化的,对人则用以人为“人”的非印度教方式全心接受。

但他毕竟是工程师,而且比较实际,他看不出重建孟买、推倒分租宿舍和贫民区、重新安置工人的必要性。印度并没有这样的资源。都市化的未来已经到来,它就在那些贫民区、那些自发形成的社区里。权力部门可以增加或改善的,无非是服务、规章、治安。实际上,贫民区可被规划。只有这样城市贫民才能被吸纳进来。但贫民应被全部吸纳的见解在孟买并没有被全盘接受。在规划双子城时曾有一条计划,要给穷人三十平方米的建筑用地,这遭到了中产阶级人士的反对,他们有其社会理由(他们不想离穷人太近)和道德理由(穷人会卖了用地以获利,在以这样不道德的手段获利后,他们还会住在习惯居住的街上)。

工程师是孟买人,但不是马哈拉施特拉人,所以很难成为湿婆军的一名同情者。他能够在工厂区的占地居民中生活一个星期,每天早晨与他们一起排队等候打水、使用公厕,纯粹是出于他对解决城市贫民住宿问题的兴趣。他已经发现了一些简单而重要的事。公共洗涤区域是必需的,女人们会花很长时间洗衣服(因为衣服可能非常少)。私家厕所则不可实现。公共厕所(也许由市政当局提供)可以立即改善卫生状况,尽管孩子们仍然总是使用空地。

不过最重要的是发现了湿婆军控制的程度和特点。占地居民的聚居区,那种由泥、锡罐、瓦片和旧木板搭成的低矮棚户,可能会是在城市空地上任意移动的人类废墟,现在则有机会被紧密地组织一番。工程师暂居的聚居区,以及我们早上去的那里,到处是湿婆军的“委员会”,这些委员会像推行湿婆军政策一样热忱推动市政当局的自律规定,产业工人开始在他们的居住地要求实行类似工厂车间里的纪律。

湿婆军中产阶级的领导人可能会大谈战争的荣光或政治权力之梦。但在较低以及较为绝望的级别上,湿婆军又是不一样的:对社群的渴望,自助的理想,弃绝“弃绝”的人。“我爱城市生活。”甘地早年曾说,城市自律是甘地主义的主题之一,而印度却未能把它和宗教与独立运动联系起来,所以也没人追问这个问题。独立、工业革命和人口压力已经令城市需要这个课题迫在眉睫,现在则有湿婆军(像他们从前所做的一样)将城市需要仪式化。

公共汽车停了下来,我们正好在聚居区外。聚居区建在公墓之上的小石山上,公墓在雨季中一片苍翠,远处则可见孟买南部的白色摩天大楼。狭窄的入口通道两侧有公厕建筑和洗刷棚。公厕没有门,在水泥地面中央有条白色瓷砖铺成的水沟。这些公厕是新建的,工程师说,这些事显然是当地的湿婆军市政议员做的。在一个洗刷棚里,孩子们在洗澡。女人和姑娘们则在另一个洗刷棚里洗衣服。

入口通道故意弄得那么小,以阻挡马车和小汽车。进入后,空间突然奇缺。建筑结构低,非常低,小门通向狭小昏暗的单间,紧挨着的其他建筑看上去是商店,时常会瞥见有人躺在地面的绳床上。人及其需求全都萎缩了。不过通道是铺设完好的,两侧是水泥排水沟,排水沟也很新,如果没有它们,蜿蜒到山腰的通道将成为一条满是粪便的谷地。通道和排水沟在这个星期日早上看起来很干净。工程师说,这主要靠市政清洁工的“热心”。这里也有等级!贱民中的贱民——总在什么地方藏着另一个更低的人类等级。

聚居区中有八个湿婆军委员会的房间。我们去的那个位于主路。那是个窒息的、有波形铁皮屋顶的小窝棚。工程师记得本来是土地面,现在已是水泥地面;而墙壁原来就是砖砌的,现在已涂上灰泥并被粉刷。还有一幅肖像。有趣的是,那不是湿婆军领导人的,也不是湿婆军战神湿婆吉的,而是去世很久的安贝卡博士②的肖像,他是马哈拉施特拉地区“不可接触者”的领袖、独立后印度第一任司法部长、目前被搁置的印度宪法的构建者。像湿婆军这样近乎疯狂的群众运动把各种需要仪式化,这里的湿婆军崇拜一位(其杰出成就)被挫败的愤怒的人,这似乎和报纸上写的湿婆军颇为不同。

委员会成员都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他们说,年长者对此并无兴趣,不得不将他们遗忘。而比他们的年龄更值得注意也更为触动人的是他们的体形。他们都很矮小,平均身高大约五英尺。几代人的营养不良耗尽了他们的身体和肌肉(尽管其中有一个人大概因其从事着体力工作而有着发达的胳膊和背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