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器官(第9/13页)
“因为你是负责日程管理的,对他的这些变化是最为清楚的吧?”
“您说得对。特别是与女性的交往,对先生来说是重要的日常活动。也可以说是他的活力之源。这一切突然间完全归零这件事本身,即使再怎么思考,也绝非寻常之事。五十二岁还不是老态龙钟的年龄。大概谷村先生您也知道,在女性方面,渡会先生是相当游刃有余、积极入世的。”
“因为他是个对女性交往并不特别隐瞒什么的人。也就是说,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说到底带有直率的意思。”
后藤青年赞同说:“可不是吗,在这方面真是个非常直率之人。我也曾听到过各种说法。正因为如此,先生那样的突然变化,令我也遭到不小的震撼。之前先生对我没坦陈过一点心理话。不管遭遇怎样的事,就权当个人私密,放置于自己内心深处。当然我试探地问过。遭遇什么麻烦事了吗?有什么担心的事吗?但先生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对我没有敞开内心。几乎没能从他那里听说过什么。在我的眼前他只是日渐消瘦衰弱。明摆着的是有饭不吃。当然我也不能随意插足先生的私生活。虽然先生是直爽性格,但也不是会简单地邀人进驻自己私域的那种人。我虽然干了长时间的略似私人秘书的工作,但进入先生的住所只有一次。那还是出门忘了要紧的东西,让我去取的时候。他的住所能自由进出的,或许只是亲密交往中的女友们了。我也只能从远处焦躁地猜测而已。”
后藤说着,再次叹了一小口气,就好像对亲密交往中的女性表明一种失落的心情一样。
“你说是每天能看得出的消瘦衰弱?”我问道。
“是的。眼睛凹陷进去,脸色如同白纸失去色彩。脚步也踉踉跄跄,难以迈开步子,好像连拿手术刀的力气也没有了。当然手术什么的是不能做了。好在有技术良好的助手,所以让他来替代先生执刀。不过这样毕竟不能长久。我就到处打电话,单方面地取消早早的预约,事实上诊所也快接近停业状态了。不久,诊所完全看不到先生的身影了。这是十月底的事情。给先生的住所打电话没有人接。整整两天联系不上的状态还在继续。因为我保管着先生公寓的钥匙,所以在第三天的早晨,就用这把钥匙进入了先生的房间。确实,未经许可,擅入他室是不能为之的,但也着实担心,无法忍耐。
打开房门,屋子里冲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地板所见之处,散乱着各类杂物。衣服也脱了一地,从西服、领带到内衣什么的。看得出至少有好几个月没有整理打扫了。窗户关得死紧,空气不畅。先生在床上,一动不动静静地侧躺着。”
青年好像还沉浸于不堪回首之中。闭眼,微微摇头。
“我一眼瞥去,心想先生已经死了吗。好像突然间心脏停跳似的。然而并非如此。先生枯瘦苍白的脸朝向这边,睁开眼望着我,时而眨一眨。虽属悄然无声,但还在呼吸。只是将被子盖到头颈,纹丝不动。我试着叫喊了几声,但毫无反应。干枯的嘴唇如同被缝上一般,紧闭不开。胡须疯长。我暂且打开窗,置换屋内的空气。看他这副模样,好像也不必紧急处置些什么,看上去本人也不是很痛苦的样子。为此决定先整理房间。屋子实在脏乱不堪。拾拢散乱一地的衣服,能用洗衣机洗的就开洗,该送往洗衣店的衣服,集中放入袋子。放掉浴缸里残淀的水,清洗浴池。看到浴池上粘附着清晰的水垢线,表明浴缸里的残水存放已久。这对喜好清洁的先生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他大概连定期清扫房间的钟点工也辞退了,因为所有的家具上都积满了白灰。略感意外的是,厨房的洗碗池几乎不见脏污,非常干净。这也表明厨房长时间也没有好好使用过了。只有多个矿泉水塑料瓶,横七竖八地散乱着。没有吃过什么食物的迹象。打开冰箱,冲出一股难以言状的难闻的霉馊味。冰箱里放置不问的食物变质了。什么豆腐啦,蔬菜啦,水果啦,牛奶啦,三明治啦,火腿肠啦,诸如此类的食物。我把这些食物取出,集中放置在一个大的塑料袋里,拿到公寓地下一层的垃圾放置站。”
青年把喝空的浓缩咖啡杯拿在手中,变换着角度凝视片刻。然后举目言道:“将房间打扫得接近原状竟然花了我三个多小时。由于这期间窗户一直开着,所以令人不爽的味道也已基本消失。然而先生还是不开口。他只是用目光追逐着我在房间里的来回走动。由于脸容变得瘦细的缘故,能看到的是两眼比平时更大更具光泽。但是那双眼睛已经窥视不出任何的情绪色彩了。那双眼睛虽然在看着我,但实际上什么也看不见。如何比喻才妥帖呢?这眼睛就像是被设定成朝着动态物对准焦距的自动相机的镜头一样,只能追拍什么的物体。至于是不是我,我在那里正在干什么,这对先生来说已经变得无关紧要。那是一双非常悲哀的眼睛。那双眼睛我将一生难以忘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