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小矮人(第2/9页)

最近弗雷德情绪低沉,喷嚏很多,但打得不响亮,闷闷不乐,像只日本小狗。原来这位小童男几个月里没追女人的话,就会害起单相思病来,而且时不时害得很厉害,非常痛苦。不过他的单相思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病一害过,他就暂且对女性无动于衷了。包厢里露在丝绒幔子外面的白花花的裸肩,那几个演杂技的小女孩,他看都不看一眼。还有那个西班牙舞女,她飞快旋转时,衬裙饰边上橘红色的绒毛就会翻起,露出光滑的大腿来,他也是看都不看。

“你需要找个女矮人做伴。”肖克沉思着说,用食指和拇指打了一个熟悉的响指,从小矮人的耳朵里变出一枚银币。小矮人一伸小胳膊,像赶苍蝇一般掸开了。

那天晚上,弗雷德演完节目以后,穿起小外套,戴上圆顶小礼帽,哼哼唧唧地沿着后台一条昏暗的通道东倒西歪地走,突然一扇门哗的一下打开,闪出明亮的灯光,两个声音唤他进去。原来是杂技演员齐塔和阿拉贝拉姐妹俩,两人都半裸着身子,皮肤黝黑,头发乌亮,蓝眼睛画成了细长的丹凤眼。屋里和舞台上一样乱,弥漫着化妆水的味道,梳妆台上乱放着粉扑、梳子、刻着花玻璃的香水喷瓶,一只空了的巧克力糖盒里放着发卡和口红。

弗雷德一进来,立刻被姐妹俩的说话声震聋了。她俩搔他痒痒,挤他,压他,挑逗得他双目圆睁,脸色发紫,在女人赤裸的臂弯里像个皮球似的滚来滚去。最后,爱打闹的阿拉贝拉把他拉到跟前,一起倒在长沙发上,弗雷德控制不住自己,便扑到她身上,喷着鼻息搂住了她的脖子。她抬起胳膊想把他推到一边去,他溜到她的胳膊底下,嘴往上一拱,把嘴唇贴到她刮过的毛茬儿腋窝上。另一个女孩抓住他的两条腿想把他拽开,却因笑得发软使不上劲。就在这时候,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两个空中飞人的搭档穿着纯白紧身服进了屋子。他既不说话,也不生气,一把揪住小矮人的脖子根,只听见弗雷德的硬翻领啪的一声响,一边从饰扣上被扯了下来。他把小矮人提到半空,像扔猴子一般扔了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肖克碰巧从这里走过,只见那条白色的胳膊一闪,又见一个小黑影缩着脚飞了出来。

弗雷德跌下来伤到了自己,躺在过道里一动不动。知觉倒是有的,只不过全身瘫软,眼睛只盯着一个点,牙齿抖得格格响。

“这下倒霉了,老伙计,”魔术师叹口气说,把他从地上捡起来,用几乎透明的手指抚摸小矮人的圆额头,接着说,“我跟你说了,别掺和。这下你倒霉了吧。你要找只能找个女矮人。”

弗雷德鼓着两只眼睛,不作声。

“你今晚就睡在我家里吧。”肖克作出了决定,抱起土豆小矮人朝出口走去。

肖克家有肖克太太。

她是个说不准多大岁数的女士,黑眼睛,瞳孔周围一圈淡黄色。她骨架子生得小,羊皮纸一般的肤色,一头死板的黑发,穿着刻意邋遢,发型也不整齐,还有个吸了烈性烟叶就从鼻孔里往外吐烟的习惯——这些都很难吸引男人。不过,肖克先生无疑是很喜欢她的。其实他好像从来不注意妻子,原因是他总是很忙,要想些表演的秘密机关;也总是脱离现实,心神不定,就连说起日常琐事时也在考虑别的事情。不过就在他沉浸于天马行空的幻想中时,他仍然能清醒地观察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他妻子诺拉只好随时保持警惕,因为他从不放过糊弄人的机会,常耍些毫无意义却又精妙高超的小把戏。举个例子,有一回他胃口惊人,吃得非同寻常地多:津津有味地咂着嘴巴,把鸡骨头啃得干干净净,吃完高高的一盘,又要了高高的一盘。吃完后还伤心地看了他妻子一眼,这才走了。过了一阵儿,女仆用围裙捂住偷着笑的嘴,向诺拉告密,说肖克先生刚才压根一口都没吃,他在餐桌底下放了三口崭新的锅,所谓吃过的东西全扔到锅里了。

她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画家之女,那画家只画马、花斑猎狗和红衣猎人。诺拉结婚前住在切尔西,爱看泰晤士河上雾蒙蒙的夕照,学了绘画,参加了一些当地波希米亚人常开的荒唐可笑的会议——正是在这样的会议上,一个文静瘦弱的男子,长着幽灵般的灰眼睛,盯上了她。他很少说自己的情况,大家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有些人以为他是个写抒情诗的诗人。她立刻就爱上了他。这位诗人恍恍惚惚间和她订了婚,就在结婚当天,诗人苦笑着说他其实不懂如何写诗。就在两人谈话进行之中,他当场把一只旧闹钟变成了一个镀镍天文钟,后来又把这个天文钟变成了一块小巧的金表,从此这表就一直戴在诺拉手腕上。她明白,肖克虽说是魔术师,但仍有诗人气质,只是她不能适应他时时处处表现他的魔术艺术。一个人的丈夫如果是一座海市蜃楼,是让人摸不着边际的戏法大师,能把你的眼耳鼻舌身都欺骗过去,那做妻子的就很难过得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