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94页)

我们要讲的是从事冬季运动的健康人,还是病号和患者呢?他问。这些人要雪干什么?要冰干什么?融雪天——不利的时期?其实啊是最有利不过的季节!一个明证就是这时候整个山谷中卧床的病人比全年里的任何季节都要少!在广大的世界上,有哪个地方冬天的条件对于肺痨患者能比这儿更优越!谁只要还有一丁点儿理智,他就会坚持下去,用这儿的严冬来锻炼自己的身体。以后他便会棒棒的,经得住世界上任何气候的考验。当然了,前提是必须耐心地等待着痊愈,如此这般,等等。可贝伦斯顾问只管讲他的,对于融雪时期的成见仍然顽固地盘踞在人们的头脑里。也许是日渐临近的春天在人们身体内引起了骚动,使本来安于现状者也变得烦躁不安、渴望变迁了吧——反正,“山庄”疗养院里提前出院和“疯狂”告别的场面日渐增多,到了令人忧虑的程度。例如从阿姆斯特丹来的萨洛蒙太太,尽管每次体检以及与此相结合地展示她身上那些最精美的花边小内衣都带给她莫大的乐趣,她还是不顾一切地、疯狂地走了,没有得到任何允许;并非因为她病情在好转,相反,倒是越来越坏。她远在卡斯托普上山之前已住在院里好久;她来了已经一年多——开始病情极轻,要求她只疗养三个月。四个月后,人家告诉她“再过四个星期准好”;可是过了六个星期,就压根儿没谁再提痊愈的事。据说,她至少必须再住四个月。就这么一延再延;好在这儿既非监狱,也不是西伯利亚矿坑——萨洛蒙夫人留了下来,继续展示她那些精美无比的花边。现在可好,在最近一次检查之后,面临着融雪天,她又被加判了五个月,为的是左胸上半部出现了嘘嘘声和左腋下也有了无从辨别的杂音,这一来她的耐性全完了。带着对达沃斯“村”和达沃斯“坪”以及它们著名的空气、对“山庄”国际疗养院和院里大夫们的蔑视,为了表示自己的抗议,萨洛蒙夫人径直回她的家,回阿姆斯特丹,回那座经常刮风的水城去了。

这样做明智吗?贝伦斯顾问耸起肩膀,举着双臂,随后让两手落下来,很响地拍打在大腿上。最迟秋天,他断言,萨洛蒙夫人又得回到这儿来——那就得住一辈子喽。他的话会应验吗?咱们会瞧见的,咱们还得呆在这个享乐场,消磨一段对于尘世来说是比较长的时光。不过嘛,萨洛蒙夫人这样的情况并非绝无仅有。时间带来种种变化——它永远如此,只是慢慢慢慢地变,不那么显眼。餐厅空了一些位子,所有七张桌子全一样,“好样儿的俄国人席”如此,“差劲儿的俄国人席”也如此,横着放的桌子如此,竖着放的桌子也如此。这并不是疗养院业务有季节性的可靠证明,像任何季节一样仍然有新客人到来。房间可能还有人住,而且住的恰恰就是些病入膏肓、行动已经受到限制的患者。我们已经说过了,餐厅里已经不见了这个那个仍然能够跑来跑去的人;可也有人是以一种特别深沉、特别沉重的方式消失掉的,例如布鲁门科尔博士,他已经死了。最后一些日子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特别,活像嘴里老含着什么难吃的东西似的。再往后他就卧床不起,最后死了——谁也说不确切是在什么时候,一切后事都悄悄处理掉了,按照惯例。又出现一个空缺;施托尔太太正好坐在旁边,心里老是发怵,因此迁移到了年轻的约阿希姆旁边,占据了已经康复出院的罗宾逊小姐的座位,正对着女教员——卡斯托普右手边那个固守着自己阵地的女邻座。眼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方,另外三个座位全部空着。大学生拉斯穆森一天比一天更加消瘦无力,如今已卧床静养,被认为不再有希望;老姑妈带着她侄女和那位胸脯丰满的玛露霞一块儿旅行去了——我们说“旅行”,跟大家用的词一样,是因为已经谈妥了她们很快就回来。不用等到秋天,她们又会在这里,难道能说他们已经出院了吗?既然圣灵降临节已到门边,夏至也不会远了;一年里最长的一天来到以后,日子就会像下山似的,一溜烟便冲向冬天去啦——总之,老姑妈和玛露霞几乎可以说已经回来。这很好,因为爱笑的姑娘玛露霞完全说不上病已经根治,身上已经没有病毒;女教员自称对她丰满的胸脯里的结核病灶有些了解,她已开过好多次刀,不是吗?女教员说这些话的时候,汉斯·卡斯托普迅速地瞟了表兄约阿希姆一眼,只见他把头埋在汤盘里,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