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向上帝(第5/12页)

托尔斯泰 (突然变成十分苍白和不安)我就下去,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归拢归拢……萨莎帮我一下……你先跟先生们聊聊,代我道歉,我随后就下去。(伯爵夫人还是对整个房间投上一瞥闪动的目光,随后下场。她刚一走出房间,托尔斯泰就冲到门前,迅急地把门锁上)

萨莎 (为他的匆忙感到惊讶)你怎么啦?

托尔斯泰 (高度紧张,把手紧按在心口上,期期艾艾地说)修理师傅明天……上帝保佑……好在还有时间……上帝保佑。

萨莎 可这是怎么回事……

托尔斯泰 (激动地)一把刀子,快!一把刀子或一把剪子……(秘书目光陌生地从书桌旁递给他一把裁纸剪刀。托尔斯泰神经质般地开始忙了起来,并不时畏怯地向紧锁着的门望去,他用剪刀把破烂的靠背椅上的裂口剪大,然后用双手焦急地在乱糟糟的马鬃毛里搜索,终于他拿出了一封封好了的信)在这儿——不是吗……太可笑了……太可笑和太难以置信了,像一部法国的拙劣的廉价小说一样……一种奇耻大辱……我,一个神志完全清醒的男人居然在自己的家里,八十三岁时还得把自己的最最重要的文件藏匿起来,因为我的什么东西他们都翻个不停,因为他们紧跟在我的身后,搜索我的每一句话,我的每一个秘密!啊,是怎样一种耻辱,我在这座房子里的生活是怎样一种地狱般的苦难,是怎样的欺骗!(他变得更加不安起来,打开信,读了起来;对萨莎说)在十三年前我写了这封信,那时我要离开你的母亲,逃出这座地狱般的房子。那是同她的诀别,一种我找不到勇气的诀别。(他那颤抖的双手把信纸弄得沙沙作响,声音不大地念给自己听:“……我不可再长期继续我十六年来一直过着的这种生活了,在这种生活中我一方面不得不与你们进行斗争,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鼓励你们。现在我决定做我早就应当做的事情,即是出逃……如果我公开这样做的话,那必然产生痛苦。我也许变得软弱,不去履行我的决定,可这个决定却是必须履行的啊。如果我的这一步使你们感到痛苦的话,那我请求你们原谅我,特别是你,索雅,行行好,把我从你的心里忘掉吧,不要找我,不要抱怨我,不要诅咒我。”)(沉重地呼了口气)啊,已经十三个年头了,十三年来我一直在折磨自己,每一句话还像从前一样地真实,我今天的生活依然是那样地怯懦和软弱。我一直还是,一直还是没有出逃,还一直在等待,在等待,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我一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可做起来却是一错再错。我一直是太软弱了,一直是没有毅力去反对她!我把信藏在这里,就像一个学生在老师面前把一本肮脏的书藏起来一样。当时我在交到她手中的遗嘱里请求她把我的著作的所有权赠送给全人类,不是为了我良心上的安宁,而只是求得家中的和平。

〔间歇。

秘书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您相信……请允许我提个问题,要是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您相信……如果……如果上帝把您召回的话……您的这个最后的最急迫的愿望,放弃您的著作所有权,也真的能实现吗?

托尔斯泰 (为之一怔)当然……这是说……(变得不安起来)不,我真的不知道……萨莎,你怎么看?

萨莎 (转过身去,一声不响)

托尔斯泰 我的上帝,这我没有想过。或者不:我又,我又没有完全把握了……不,我只是不要去想它而已,我又退让,像以往面对每一项明确的和清楚的决定时总是退让一样。(他犀利地望向秘书)不,我知道,我肯定知道,我的妻子和我的儿子们,他们很少会尊重我的这个最后的意愿,就像他们今天很少尊重我的信仰和我的灵魂应尽的义务。他们要用我的著作去牟利,我在我的死后还要作为一个言行不一的骗子站在人们面前(他做了一个决断的动作)。但不应当,也不可以这样!该是一清二楚的时候了!就像今天那个大学生说的那样,这个真正的正直的人。世界向我要求一种行动,最终的诚实,一种明确的、纯粹的和不模棱两可的决定……这是一个标志!人在八十三岁时不可以再长时间地在死亡面前闭上眼睛,必须直视它的面孔并斩钉截铁地做出他的决定。是的,这两个陌生人很好地提醒了我:在所有无所作为后面总是隐藏着一种灵魂怯懦。人们必须清醒,真实,我最终要成为这样的人,现在在我八十三岁大限之年的时刻。(他转向秘书和他的女儿)萨莎和弗拉基米尔·格奥尔格维奇,明天我要立我的遗嘱,明确无误的、铁定的,有约束力的和无可争议的,在遗嘱里我要把我的文稿的收入,以及用此而牟取的全部肮脏金钱,都赠给大学,赠给全人类……不可以用我为所有人和出于我的良心的病苦而说的话与面写的文字去进行任何交易。你们明天上午带第二个证人来。我不能再长时间犹豫不决了,也许死亡已经把我握在它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