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三章(第6/9页)

她已经跑到了窗口,想要从窗口告诉那个小女仆替她搭一架梯子,但是让小女仆去打电话才是更理智的办法!——她能看见德·布雷·帕佩夫人。那位夫人还是缠着那个小女仆不放。然后,在小径上,在莴苣和新插好的豌豆架子的那头,走来了一个非常高的身影。一个非常高、纤细的身影,像预示着什么一样。不知道因为什么,那个缓坡上的身影看起来总是非常高……这个身影慢悠悠地出现了——几乎可以说是在犹豫了。不知怎么,就像《唐·璜》里指挥官塑像的幽影一样[304]。它看起来正忙着弄它的手套,把手套摘下来……非常高,但双腿却纤细得过了头……一个穿猎装裤子的女人!在小树林高高的树干映衬下的一抹灰色身影。你看不到她的脸,因为你站得比她高,从窗口往下看,而且她的头还低着!以上帝的名义!

那个可怕的夜晚,在格雷律师学院的老房子里,那种可怕的黑暗的感觉突然掠过她全身……为了她身体深处的小克里斯,她一定不能去想那个可怕的夜晚。她觉得就好像她把孩子抱在臂弯里,用手臂遮盖住他,就好像她正在抬头看,同时又弯下身去遮住孩子。事实上,她正朝下看……那个时候,她的确是抬头往上看的——看向黑黑的楼梯的上方。看着一尊大理石雕像,一个女人白色的身影,胜利女神——背生双翼的胜利女神[305]。就好像是在卢浮宫的台阶上。她应该多想想卢浮宫,而不是格雷律师学院。在那里,在一间庞培式的前厅里有一座伊特鲁里亚[306]墓室,周围有穿着制服的守卫,双手背在身后。他们四处走来走去,就好像他们觉得你会偷走一座墓室一样!

她那个时候——他们那个时候——都在盯着楼梯顶上。在他们进来的时候那幢房子感觉静得不自然。不自然……你怎么可以感觉比安静还要悄无声息呢。但是你可以!他们那个时候觉得好像是蹑手蹑脚地走路。至少她是。然后上面有光亮——从上面一扇打开的门里透出来。在亮光里,那个白色的身影说它得了癌症。

她一定不能再想这些事情了!

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狂怒和失望掠过了她全身。在黑暗中,就在她旁边,她对克里斯托弗大喊着:那个女人在撒谎。她没有得癌症……

她一定不能再想这些事情了。

小径上的那个女人——穿着灰色的骑装——慢慢走了过来。头还是朝下看着。不用说,她在全身灰色的布料下面穿着丝绸的内衣。好吧,那是他们——克里斯托弗和瓦伦汀——给她的。

她能这么平静真是奇怪。那个人当然是西尔维娅·提金斯。随它去吧。她以前为了自己的男人抗争过,她也自然可以再来一次。俄国佬不会攻下……[307]那首老歌在她平静的脑海里响起……

但是她焦躁得不得了,浑身颤抖。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夜晚就会如此。西尔维娅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克里斯托弗本来想和她一起走。要是在舞台上那一跤还摔得不错。但还不够好。然而她喊了出来:“不!他再也不会和西尔维娅一起走了。这是西尔维娅和一个伟大事物的尽头。”[308]在漆黑的夜里,外面还一直在放告警号炮。有人可能会听见他们的!

是的,她很平静。知道那个身影是不会伤害到深深埋在她子宫里的那个小小的大脑的。也不会伤害到那细小的四肢!她还要在大壁炉的暖意里用温暖的浸满了肥皂水的法兰绒擦拭那双小小的腿……烟囱里挂着九条火腿!小克里斯抬头看,然后笑了起来……那个女人再也不能那样做了!不能伤到克里斯托弗的孩子。应该是任何人的孩子都伤不到!

那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和穿白马裤的女孩在一起的!好吧,她,瓦伦汀,又有什么权力阻止一个儿子来见他父亲呢。她能在自己的手臂上感受到她自己儿子的重量。有了这个感觉她就能面对整个世界!

真奇怪!那个女人的脸是花的——哭过一样!她的五官肿了起来,眼睛还是红的……哈,她一定是在想,看着这个花园和宁静的景象:“要是我能给克里斯托弗这个,或许我就能留住他了!”但是她永远都留不住他的。就算全世界只剩下她这一个女人他都永远不会看她一眼!在他见过她,瓦伦汀·温诺普,之后肯定不会!

西尔维娅抬头看着,一脸沉思——就好像是要看进这扇窗户里。但是她是看不进这扇窗户里的。她肯定看到了德·布雷·帕佩夫人,还有那个小女仆,因为她摘下手套的原因现在变得很明显了。她现在手里拿了个金色粉盒;看着里面的镜子,还用右手很快地在脸前拂过……记住:是我们给了她那个金色的粉盒。记住!用力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