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六章(第3/6页)

父亲的祖父在一八一二年的战争中,在加拿大被印第安人剥了头皮;父亲的父亲死在一个他不该去的地方——自作自受,还在维多利亚的宫廷里惹出一出大丑闻;父亲的哥哥在猎狐的时候因醉酒摔死了;父亲自杀了;克里斯托弗自愿成了个穷光蛋,还有个野种顶替了他的位置。如果提金斯家的血脉还能延续……小可怜鬼们!他们会是自己的堂亲。[196]大概就是这样。

或许就算那样也不会更糟糕……其他的灾难要不是因为斯佩尔登,就是因为格罗比的大树。格罗比的大树是种下来纪念曾祖父的出生的,他最后死在妓院里——而格罗比的下人和孩子们总是悄悄地说格罗比的大树不喜欢大宅。树根掏空了一块块的地基,还有两三次不得不把树干砌进前面的墙里。这棵树原本是在绅士们还会考虑打理园林景观的时候从撒丁岛[197]买来的树苗。那个时候,绅士们种树前都会先问问自己的继承人。你会离大宅四分之一英里远的界沟暗墙旁边的银槭对面再种一片铜山毛榉吗?这样从大宅的舞厅窗户看过去颜色对比会很好看——等三十年以后。在那个时候——家族里考虑事情都是以三十年为单位的——庄园主会向继承人严肃地询问庄园主自己永远看不到而继承人可以看到的光影变幻。

现在,继承人很明显会询问庄园主,那个要把祖屋连家具一起租下来的租客能不能把树砍了以符合今天的健康观念——美国人的今天!好吧,为什么不呢?你不能指望那些人知道从皮尔斯高沼地边缘看过去,那棵树映衬着格罗比大宅屋顶是多么漂亮的景色。他们永远不会听说皮尔斯高沼地边在哪里,或者约翰·皮尔是谁,或者如此灰色的外套[198]……

很明显,那匹小马驹和德·布雷·帕佩夫人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他们来征求作为主人的,他的,马克的批准去砍倒格罗比的大树。结果他们又给搞砸了,逃到了一边。至少那个男孩还在和树篱那头的穿白衣服的女人热切地说着话。至于德·布雷·帕佩夫人跑去了哪里,他没法知道。要他说,说不定她正在土豆垄里研究穷人的土豆。他希望她别碰上了玛丽·莱奥尼,因为玛丽·莱奥尼几下就能收拾了德·布雷·帕佩夫人,还会因此而恼火。

但是他们实在不该不敢告诉他砍倒格罗比的大树的事情,他一点都不关心。德·布雷·帕佩夫人大可以走过来一脸高兴地说:“好呀,老伙计,我们要把你那棵遭瘟的老树砍了,让大宅屋里亮堂点。”如果美国人高兴是会这么说话的,他没法知道。他不记得和美国人说过什么话。哦,对,和卡米·菲特尔沃思说过话!在她丈夫继承爵位之前,她绝对是个非常喜欢说俚语的年轻女人。但是菲特尔沃思也该死的爱说俚语。他们说他在上议院做演讲的时候做到一半就不得不打住,因为他没法不说“倍儿棒”,这个词惹得大法官很不开心。所以,德·布雷·帕佩夫人认为和一位疯狂而无用的得了淋病的贵族谈话是为了一棵老雪松,说不准她会说些什么。但是就算她高高兴兴地跑过来宣布也没事。他一点都不关心。格罗比大树好像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它好像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他们说它从来都没有原谅提金斯家的人,把它从温暖舒适的撒丁岛移植到那种湿冷压抑的气候里。仆人们是这么和孩子们说的,在阴暗的走廊里,孩子们也是这样悄悄地互相耳语的。

但是,可怜的老克里斯托弗!要是有人向他这么提议他会发疯的,哪怕是最隐晦的暗示!可怜的老克里斯托弗,这个时刻,他可能正坐在头上那些该死的机器中的一架里,从格罗比回来……如果克里斯托弗一定要买一幢倒霉的南方样板农舍的话,马克希望他不是买在这么靠近混账机场的地方。不过,说不定他的打算就是倒霉的美国人会坐着倒霉的机器飞过来买那些倒霉的旧垃圾。他们的确是这么做的——沙茨魏勒把他们送过来的,这个人除了寄支票以外做事非常有效率。

克里斯托弗差点魂魄都从皮囊里跳出来——就是说,之前他就像一块白色的大理石一样安静地坐着——就在他发现西尔维娅,并且还有他自己的继承人,想要把格罗比连家具一起租出去的时候。他视线越过西尔维娅的第一封信,对马克说:“你不会同意吧?”马克一听就了解了他苍白的脸庞和突出的眼睛背后的痛苦……他的鼻孔周围全都发白了——这就是征兆!

而这就是这么久以来他最近乎恳求自己的一次了——要是连休战日他借钱那次也算恳求的话。但是马克觉得那不能算是自己得了一分。在他们的比赛里谁都没有真正地得过一分。也许永远谁都不会得分。不管别人怎么诋毁他们,他们两个绝对都是坚强的北方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