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四章(第3/9页)

德·布雷·帕佩夫人很明显赞成让男仆戴上扑粉的假发或者当她乘坐他父亲的六马拉的马车出门时,让佃农的孩子们朝她屈膝行礼。因为当她乘车穿过高沼地去雷德卡或者斯卡伯勒[149]的时候,她想用的是他父亲那架六马拉的马车。西尔维娅告诉德·布雷·帕佩夫人,他父亲过去就是这么做的。这倒是没错。他父亲那个古怪的家伙,在他去履行治安官的责任或者去巡回法庭的时候总是要把那架怪物拉出来,那是为了配得上他的身份。只要她想,他不认为德·布雷·帕佩夫人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来显示自己的身份。不过,他想象不出那些佃农的孩子们向这位女士屈膝行礼的样子!想象一下老斯库特的孩子们行礼的样子,或者山谷那头的高个汤姆!……当然,现在是他们的孙子辈了。他们管他父亲叫“提金斯”——有的甚至当面叫他“老马克”!对他们来说,他自己永远都是“小马克”。很有可能他现在还是。这些习惯就和高沼上的石楠花一样永远不会变。他好奇那些佃农会怎么称呼她。她会过得很难受的。他们不是她的佃农,他们是他的佃农,他们自己也清楚得很。那帮租了带家具的宅邸或者城堡的家伙以为他们把家庭关系也租了下来。战前有个从法兰克福来的家伙租了林迪斯法恩,就是神圣岛[150]或者其他类似的地方,还雇了个风笛手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奏乐。风笛手吹利尔舞曲[151]的时候他还把眼睛闭上了,就好像是什么神圣的场合一样……那是西尔维娅在政府里的朋友们的朋友。还是得表扬她一下,她不会和犹太人打交道。这是她唯一值得表扬的地方!

德·布雷·帕佩夫人正跟他讲自己经过的时候让自己佃农的孩子下跪行礼和民主并不矛盾。

一个男孩的声音传来,“马克伯伯!”见鬼了,那会是谁?可能是他与之共度周末的人家中哪一户的孩子。可能是鲍尔比的,要不就是泰迪·霍普的。他一直都很喜欢孩子,孩子们也很喜欢他。

德·布雷·帕佩夫人正在说,是的,那对佃农的孩子有好处。著名的教育学家斯洛科姆博士兼神父说过,为了年轻人好,应该把这些感人的旧礼仪保留下来。他还说,看到威尔士亲王在加冕仪式上跪在他父亲面前宣誓效忠让人无比感动。再说了,她还在曼特农夫人的画像上见过——夫人四处走动的时候,下人就是这么做的。她现在就是曼特农,因此这样肯定没错。如果不是因为玛丽·安托瓦内特……

那个男孩的声音说:“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知道这么做不好……”

他不把枕头上的脑袋转过去就看不到那个男孩,而他没打算把头转过去。他能感觉到有人站在他另一侧肩膀大概一码外。至少这个男孩没从立着的牧草里踩过来。

他不能想象任何他会与之共度周末的人家的儿子会从立着的牧草中踩过。年轻的一代都是些挺没用的家伙,但是他还是不能相信他们已经沦落到这般田地了。他们的下一代也许……他眼前浮现出灯火通明的餐厅,里面有高大的肖像和衣裙,从高高的窗户看出去,夕阳的光洒在庄园里高高的牧草上。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如果有任何佃户的孩子会朝他下跪,那只有在他被装进木壳子,被车拉去高沼那头的小教堂的时候……他父亲就是在那里开枪自杀的。

那可是件古怪的事情。他记得自己收到消息时的样子。他那时在玛丽·莱奥尼家吃饭……

那个男孩正在为那位夫人踩着牧草而来这件事情道歉。与此同时,德·布雷·帕佩夫人正在贬低玛丽·安托瓦内特,显然她不喜欢玛丽·安托瓦内特。他不能想象,为什么有人会不喜欢玛丽·安托瓦内特。但她很有可能不讨人喜欢。法国人——他们是群讲道理的人——把她的头砍下来了,所以,估计他们是不喜欢她的……

他那时在玛丽·莱奥尼那里吃饭,她站着,双手叠放在身前,看他吃羊排,还煮着土豆。这个时候,他俱乐部的门童打电话来说有一封他的电报。玛丽·莱奥尼接的电话。他告诉她,让门童把电报打开读给她听。这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发到他俱乐部的电报通常都是告诉他那些他没有参加的赛马会的结果。他讨厌从餐桌旁站起来。她走回来的时候步子很慢,开口的时候更慢,说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他,出了场意外,他父亲被人发现中弹身亡。

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很长时间,玛丽·莱奥尼也什么都没说。他记得他吃完了羊排,但是没有吃苹果派。他还喝完了波尔多红酒。

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得出了他父亲多半是自杀的结论,而他——他,马克·提金斯——多半要为他父亲这么做负责。那时他已经站了起来,告诉玛丽·莱奥尼给她自己准备几件丧服,然后坐夜班火车去了格罗比。等他到那的时候什么疑问都没有了,他父亲是自杀的。他父亲不是那种会糊涂到把拉开了击锤的枪拖在身后,再从花楸树篱里钻过去的人,还是为了追兔子……他是有意为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