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一章(第4/8页)

她爆发出尖厉而响亮的欢笑声。

他说:“真该死,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你看看!你不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这个城镇所有旅馆的走道上走来走去的人里面又是宪兵副司令,又是宪兵司令,还有助理宪兵副司令,整晚整晚的,我可是冒着赔上我的工作的风险。”

她把手帕举到嘴边,好挡住自己的一丝微笑;她知道这笑容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他不会注意不到。果然,即便她拿下了手帕,他还是说了出来:

“等一下,你是个多么残酷的恶人啊!我到底为什么要在你周围晃来晃去?我母亲有张画,是伯恩·琼斯[45]画的,一个面相残酷的女人,带着一丝冷淡的微笑,无情的妖女[46]、吸血鬼什么的,你就是那个样子。”

她突然以相当严肃的表情看着他。

“你看,波蒂……”她开口说。

他又呻吟道:“我相信你一定想要我去那可怕的战壕里,但是我这样一个长相尊贵的大个子家伙是没有机会的。在德国佬的第一轮炮火里,他们就会把我干掉的。”

“噢,波蒂,”她叫起来,“稍微严肃一会儿。告诉你吧,我是个正在试着,拼命想要和丈夫重归于好的女人!我本不会和其他任何一个人说的,甚至都不会和我自己明说,但是女人总欠点什么东西——一场分离,如果没有别的。啊,总得有点什么……和一个跟她上过床的男人……我在那里没有好好跟你分别,在——啊,伊桑若-勒-佩旺谢,所以我现在给你这点好处。”

他说:“你今晚会留卧室的门吗?”

她说:“如果那个男人接受我的追求,我会尽我所能追随他到天涯海角!看看这里,看我想到这件事的时候都在发抖。”她伸出一只长长的手臂,从手到手臂整个颤抖着,起初还微微地,然后变得非常剧烈……“啊,”她最后说,“如果你看到这个,还想要到我的房间来,你的鲜血可能会沾到你的脑袋上。”

她停下来喘了一两口气,接着说:“你可以过来,我不会锁门,但是我不会保证你能得到什么,或者保证你会喜欢所得到的东西。这已经是一笔不错的报酬了。”她突然又补了一句,“你这个该死的自负的人[47],随便你能得到什么,都是怪你自己!”

佩罗恩少校突然捻起他自己的小胡子来,说道:“噢,我会冒碰上宪兵副司令的险……”

她一下子盘起腿坐在椅子里。“现在我知道我是干什么来了。”她说。

佩罗恩即威尔弗里德·福斯布鲁克·艾迪科尔·佩罗恩少校,他母亲的儿子,是这样一类人:没有历史,没有强烈的倾向,也没有——或者说几乎没有——性格。他什么成就都没有;他的学识看起来仅限于了解当天报纸的内容。不管怎样,和他的对话从来没有深刻过。他不勇敢,不害羞;他既不特别英勇,也不特别胆小。他的母亲富有得过分,拥有一座坐落在悬崖顶端的巨大城堡,在一片西方海域之上,像极了高高的公寓楼窗台上挂着的鸟笼。但是她招待的访客很少,甚至没有访客,她家的饭菜十分普通,酒也难喝得吓死人。她有强烈的禁酒倾向,在她丈夫去世之后,她立刻清空了他那几乎和城堡一样历史悠久的酒窖,把酒倒进了海里,这消息让全英格兰的乡绅家庭都打了个激灵。但就算这样还不足以让佩罗恩臭名昭著。

在他早年开阔了眼界之后,他母亲给了他一笔相当于较低级别的王室人员的收入,但是他拿这笔钱什么都没做。他住在肯辛顿宫御花园一处不错的房子里,他一个人和他母亲亲自挑选的一大堆仆从住一起,但是他们什么事情都不做,因为他在巴斯俱乐部吃每一顿饭,甚至在那里洗澡,并在晚饭前更衣。在其他事情上他很吝啬。

他曾经,追随当时的潮流,年轻的时候在军队里待了一两年。他先是被委派到第四十二团,但是在苏格兰高地警卫团[48]出发去印度时,他被调换到了格拉摩根郡,当时是坎皮恩将军指挥,在林肯郡周围招兵。将军是佩罗恩母亲的老朋友,当他被提拔为陆军准将以后,就把佩罗恩安排进了他的参谋人员中,担任他的副官。因为,虽然佩罗恩骑马骑得很一般,但他至少有足够的社交知识,将军可以信赖他代表军团得体地去邀请嫁给了某位子爵的第三个儿子的遗孀……作为一名军人,他指挥水平十分一般,训练水平很糟糕,几乎无法控制手下的军队。但是他很受他的勤务兵的欢迎;而且他穿着老旧的深红色制服或者蓝色晚礼服的样子虽然有点僵硬,但是还挺像样。他正好六英尺高,分毫不差,穿着高筒袜,眼睛颜色很深,嗓音很刺耳;他的四肢相对于丝毫没有发福的躯干来说有一点太粗壮了,因此这让他看起来稍微有些笨拙。如果你在一个俱乐部里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最有可能会回答你,他的脑袋上长了或者据说长了疣,这就是为什么他这辈子一直把头发往后梳,而不是从额头向两边分梳。但实际上他头上并没有长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