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四章(第7/17页)

她说:“不!我要懂什么?我记得……”

他说:“懂我现在肯定不是个英国乡村绅士了,在马市里偷听流言蜚语,还说,为了我,让这个国家下地狱吧!”

她说:“我这么说了吗?……是的,我是这么说了!”

情感的波涛向她滚滚而来。她在颤抖。她伸展了一下手臂……她认为她伸展了一下手臂。在炉火光里,几乎看不见他。但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视线被眼泪模糊了。她不太可能伸展手臂,因为她两只手都拿着手帕盖在眼睛上。他说了点什么,那并不是示爱的话,否则她会听见的。它以这样的句子开始:“啊,我必须……”很长时间他都没有说话。她想象自己感受到强烈的波涛从他那里向她冲来,但他不在房间里……

直到在陆军部的那一刻为止,其他的事情都是纯粹的痛苦,而且丝毫没有减弱。她母亲的报纸降了她的稿酬,没有任何连载的合约。显然,她母亲每况愈下。她弟弟永无止境的咒骂就像鞭子抽打在她的皮肤上。他似乎在祈祷让提金斯死掉。关于提金斯,她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任何事。她曾在麦克马斯特家听过,一次,说他刚刚上了战场。这让她在看到报纸的时候更有尖叫的欲望。贫穷向她们进攻。警察突查她们家,寻找她弟弟和他的朋友。然后他弟弟进了监狱,在中部的什么地方。他们曾经的邻居的友善彻底变成了怀疑。她们喝不到牛奶,不走上很远的路几乎无法获得食物。有那么三天,温诺普夫人很明显已经丧失理智了。然后她好了一点,开始写一本新书。预计这本书会很不错,但没有出版商。爱德华从监狱里出来,精神愉快,吵吵嚷嚷。在监狱里,他们似乎有不少酒喝。但是,听说他母亲因为这样的羞耻已经发疯了。在和瓦伦汀大吵一架以后,他指责她是提金斯的情人,因此是个军国主义者,他同意母亲使用她的影响——她当时还有一些影响——让他在一搜扫雷艇上做一个二等水手。除了海上传来的无休无止、令人难以忍受的炮火声响外,大风天给瓦伦汀·温诺普另添了一种痛苦。她母亲变得好多了,她为有个儿子在服役而感到自豪,也接受了她的报纸完全停止给她付款的事情。十一月五号[225],一小群暴徒在她们的小屋前烧掉了一个温诺普夫人样子的纸人,还敲碎了她们一楼的窗户。温诺普夫人冲出门去,在火光中击倒了两个笨手笨脚的年轻农工。在火光中,温诺普夫人的灰发看上去十分可怖。在那之后,屠夫就拒绝卖给她们肉了,无论有没有配给卡都一样。她们必须搬去伦敦了。

有了巨大的防空袭护栏之后,沼泽的天际线变得模糊起来,上方的天空满是飞机,路上跑满了军队车辆。远离战争的声响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正当她们打算搬家的时候,提金斯回来了。有他在这个国家,那就是短暂的天堂了。但一个月以后,瓦伦汀·温诺普看到他的那一刻,他显得很沉重、年老、暗淡。当时的一切几乎和以前一样糟,因为在瓦伦汀看来,他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了。

听说提金斯的活动将被限制在——或者,无论如何,他要待在——伊令这一区的时候,温诺普夫人立刻在贝德福德公园弄了一间小房子。与此同时,为了保持收支平衡——因为她母亲挣的少得可怜——瓦伦汀·温诺普在一所不是很近的郊区学校里寻了个女体育教师的职位。因此尽管提金斯几乎每个下午都来这所郊区的破破烂烂的小房子跟温诺普夫人喝茶,瓦伦汀·温诺普也几乎没怎么见过他。她唯一有空的下午是周五,在那天她还一贯地要陪伴杜舍门夫人,临近中午时,在查令十字街口和她碰面,再在半夜带她回到同一个站,好让她赶上最后一班去莱伊的火车。星期六和星期天她都忙着用打字机敲打她母亲的手稿。

至于提金斯本人,她几乎都没怎么见到过。她知道他可怜的脑袋已经记不得事实和名字了,但是她母亲说他帮了她大忙。有一次,向他提供了事实以后,他的脑子想出了很合理的托利派的结论——通过十分令人吃惊又吸引人的理论——而且快得惊人。温诺普夫人觉得,这一点对她来说帮助最大——虽然不是很经常——在她要为一份更令人感到激动的报纸写文章的时候。不过,她仍然向她苟延残喘的评论报纸供稿,虽然它一分钱稿酬都不付了。

虽然那时候她们之间已经不再有什么纽带,瓦伦汀·温诺普仍然陪伴着杜舍门夫人。瓦伦汀很清楚地知道,比如说,在她把杜舍门夫人送到查令十字街口车站上车以后,杜舍门夫人在克拉罕站台下车,天黑后,坐出租车去格雷律师学院和麦克马斯特共度良宵,而且杜舍门夫人也很清楚瓦伦汀知道这件事。他们在炫耀他们的审慎和正直,而且直到在登记处登记了,婚礼也举办过了,他们还保持着这种做法。瓦伦汀是一个见证人,另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人代替教堂领座人成为第二名见证人。那时候,看起来再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原因可以解释瓦伦汀为什么应该要在这些有些乏味的时机陪着麦克马斯特夫人了,但麦克马斯特夫人说她还得这样做下去,直到他们找到合适的时机公开他们的婚姻。麦克马斯特夫人说,那些吹毛求疵的长舌妇,就算后来这些人被证明是错的,想要赶上谣言的传播也是很难的,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而且,麦克马斯特夫人的意见是,在麦克马斯特家和天才们待在一起的下午对瓦伦汀来说是一种开明的教育。但是,因为瓦伦汀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门边的茶桌旁,她最熟悉的是他们的后背和侧脸,而不是他们的才智。不过,杜舍门夫人偶尔会,当成一种极大的优待,给瓦伦汀展示天才们给她的信中的一封——他们通常是英格兰北部人,按照规定从欧洲大陆或者更远、更平静的气候环境里寄来,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在这种丑陋的时代,他们的任务就是活在世界上,作为世界上唯一闪烁着的美丽光芒。像更世俗的人会在热烈的情书里写的那样,信里铺满了赞歌般的词语。这些书信详细叙述,或者咨询杜舍门夫人,他们和外国公主们的情事、他们细小病情的发展程度,或者他们的灵魂朝着更高尚的道德迈进的步伐,和他们通信的杜舍门夫人的美妙灵魂正飘浮在那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