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七章(第7/9页)

他没法相信她可以如此绝对地冷静。刚刚那股冲动的尾浪在他心中如此强烈,就好像他试着把她拥到自己身边,她却让他扑了个空。她应该愤怒,被逗乐,甚至被取悦……她应该表现出些感情……

她说:“是因为你说了那段关于皮姆利科制衣厂的荒谬、逻辑不通的话来堵我的嘴。这是对我智力的侮辱。”

“你注意到那是个错误!”提金斯说。他紧紧地盯着她。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长时间地看着他,冷淡,但眼睛瞪得十分大。那一瞬间命运好像紧紧地盯着他看,而平时,它都会让他偷偷溜走的。“难道,”他和命运争辩道,“一个男人想亲吻一个正挣扎着的女学生……”他自己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的夸张版本,好像向他飘近:“绅士们并不这么做……”他叫起来:

“绅士们不这么做吗?……”然后停下了,因为他注意到自己说出了声。

她说:“哦,绅士们这么做!”她说,“一到关键时刻就用各种谬误来转移话题。然后,他们就以此来威逼女学生。就是这个悄悄地让我对你怀恨在心。你那时候把我当作——十八个小时以前——一个女学生。”

提金斯说:“我现在不是了!”他加了一句,“老天知道,我现在不是了!”

她说:“的确,你现在不是了!”

他说:“你不需要用蓝色长筒袜[171]才女的博学来向我解释……”

“蓝色长筒袜!”她轻蔑地叫起来,“我才不是什么蓝色长筒袜才女。我会拉丁语无非是因为爸爸会跟我们说拉丁语。我扯的是你自负的蓝袜子。”

突然她笑了起来。提金斯感到很不适,生理上的不适。她继续笑。他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了?”

“太阳!”她说,指着那边。在银色地平线上的就是太阳,不是红色的太阳:闪着光,锃亮。

“我没看出……”提金斯说。

“有什么可笑的?”她问,“是这白昼!……最长的白昼开始了……明天也同样长……夏至,你知道,明天以后一直到冬天白昼会缩短,但明天的白昼也一样长……我太高兴了……”

“因为我们度过了一整晚?……”提金斯说。

她长久地看着他:“你还没有丑得吓人,真的。”

提金斯说:“那个教堂叫什么?”

在四分之一英里以外绿得无与伦比的小山丘上,从雾里显现出一处让人难以注意到的朝圣地。铅灰色的橡木圆顶板的钟楼屋顶;亮得让人难以置信的风向标,比太阳还亮。深色的榆树环绕着它,捧着湿漉漉的浓雾。

“伊克尔沙姆!”她轻声叫道,“哦,我们快要到家了。就在蒙特比北边……那就是蒙特比大道……”

有树,黑中泛灰,带着潮湿得快要滴下水来的雾气。树长在灌木篱墙里。大道通向蒙特比,在拐到路上之前拐了个直角,这条路延伸出去,一路好几个直角拐弯通向大门。

“在靠近大道之前,要靠左走,”女孩说,“不然,马很有可能就走到庄园里去了。以前养它的货郎曾经去买科罗汀夫人的鸡蛋。”

提金斯像个野蛮人那样叫道:

“混账蒙特比。我希望我们永远都不用靠近这里。”然后他突然抽打马儿让它奔跑起来。马蹄声突然变响了。她把手放在他戴着手套驾着马的手上。如果他光着手她就不会这么做了。

她说:“我亲爱的,他们不可能一直不见你的……但你是个好人,而且非常聪明……你会没事的……”

在前方不足十码的地方,提金斯看到一个茶盘,一个漆着黑漆的茶盘底,向他们滑来,数学上来说呈直线,稍稍高过这片迷雾。他大喊着,气急败坏,血往脑子里涌。他的喊叫被马的哀鸣掩盖了,他大力把它扯向左边。马车向上翻,马从雾里钻出,马头、马肩和马蹄在空中翻腾。凡尔赛宫的喷水池里的石雕海马!就是那样!在半空中凝结成永恒。女孩看着他,稍稍前倾。

马没有往回走:他松了缰绳。它不在那里了。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他知道这会发生的。他说:

“我们现在没事了!”然后,车撞了一下,发出像二十个茶盘刮擦一样的长时间的响声。那辆看不见的车的挡泥板一定被刮了。他感受到了马嘴的牵拉力,马跑起来了,全速向前进。他又用力拉了一下。

女孩说:“我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没事的。”

他们突然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下:马车,马,普通的灌木篱墙。他们正在上坡,一个斜斜的陡坡。他不确定她有没有说“亲爱的!”或者“我亲爱的!”有可能吗,才认识这么短时间……?但这一夜很长。毫无疑问,他救了她的命。他稍稍地又加了点力,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他全部的力气。山也显露了出来。斜斜的白色的路,两旁是修刈过的草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