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五章(第9/12页)
他知道杜舍门夫人转向了他。他可以感觉到她正在听他说话,观察他。她的目光似乎能使他的脸颊发热。但他并没有回头看,他得紧盯着她丈夫那张得意扬扬的脸。杜舍门先生正身子靠向他的客人,引用着佩特罗尼乌斯的话。麦克马斯特动作僵硬地吃着腰子。
他说:“这不是抑扬格的修改版,我们用的威拉莫韦茨·莫伦道夫[112]……”
为了打断他,杜舍门先生把他瘦削的手有礼貌地放在麦克马斯特的手臂上。他中指上戴着一枚镶在红金上的红玉髓印章戒指。他继续狂喜地背诵着,头稍稍往一边偏,好像在倾听一个看不见的唱诗班。麦克马斯特非常不喜欢牛津口音的拉丁语。他看了一下杜舍门夫人,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她的眼睛大而幽暗,充满感激之情。他也看见这双眼睛已经湿润了,眼眶里充满泪水。
他迅速转头看杜舍门,突然,他想到了:她正在忍受折磨!她可能正在忍受极度的折磨。他从没想过她会受折磨——一部分的原因是他自己从来都粗枝大叶,另一部分原因是,在他想象里,对杜舍门夫人还满怀第一印象的崇拜之情。现在她可能在忍受折磨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非常糟糕。
杜舍门夫人极度痛苦。麦克马斯特紧紧盯着她,然后又把目光移开了!从他的目光中,她读出了他对她处境的蔑视,以及他对自己被她置于这样一个环境中而生出的气愤。在痛苦中,她伸出手去触碰他的手臂。
麦克马斯特感受到了她的触碰,他的脑海好像充满了甜蜜,但他顽固地转开了头。为了她,他不敢把目光从那张疯狂的脸上移开。灾难就要来了。杜舍门先生已经准备把拉丁语翻译成英语了。他把手放在桌布上,准备起身;他准备站起来,狂野地把不堪入耳的话喊给其他宾客听。就是这个时刻。
麦克马斯特用一种干巴巴的、有穿透力的声音说:
“把‘puer calide’翻译成‘年轻人温热的爱情’实在太令人惋惜了!太过时了,让人惋惜……”
杜舍门噎住了一下,说:“什么?什么?那是什么?”
“现在还在使用十八世纪的对照译文,这还真是牛津的风格。我猜这是惠斯顿和迪顿[113]?差不多那种东西……”他观察了一下杜舍门,从冲动里清醒过来,身上发抖——就像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醒来一样!
他加了一句,“不论怎样,这都是恶劣的中学生的污言秽语。五年级学生做的事。或者连这都比不上。吃点冻肉卷吧。我正打算吃点。你的鳎目鱼凉了。”
杜舍门先生低头看看他的盘子。
“是啊,是啊。”他喃喃道,“是啊!加点糖和醋汁!”拳击手溜到了餐柜旁边,这家伙安静得真不一般,像埋葬虫[114]一样毫不招眼。
麦克马斯特说:“你本来正准备跟我说说我那本小专著的,关于玛吉……玛吉·辛普森。那个苏格兰女孩,罗塞蒂《天堂的窗户》的模特?”
杜舍门先生用神志正常、模糊不清、有些精疲力竭的眼睛看着麦克马斯特。
“《窗户》!”他嚷嚷起来,“哦,是的!我有那张水彩画。我看到她做这张画的模特,当场就买下了……”他又看了看他的盘子,盯着冻肉卷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个漂亮姑娘!”他说,“很长的脖子……她当然不是很……呃……值得尊敬!她还活着,我想。很老了。我两年前见过她。她有很多照片。当然都是些旧东西!……在白教堂路,她住在。她天生就属于那个阶级……”他继续嘟哝着,脑袋在盘子上方。麦克马斯特认为这紧急状况结束了。他无法控制地回头看杜舍门夫人。她的脸呆板、僵硬。
他轻快地说:“如果他吃点东西,把肚子填满……这样,血液就会从头脑里往下流动……”
她说:“哦,请原谅!这对你来说太可怕了!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他说:“不!不!……我就是为此来的!”
深深的感情让她苍白的脸重新恢复了血色。
“哦,你这个好人!”她用深切的嗓音说道。他们保持互相凝视的姿势。
突然,杜舍门先生在麦克马斯特的身后喊起来:“我说他把她养了起来,只要她保持贞洁且单身[115],当然啦,只要她保持贞洁且单身!”
杜舍门先生突然感到那股强大意志消失了,它像黑暗中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压制了自己的意识。他站起身来,喘着粗气,十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