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二章(第2/11页)

另外四人严肃地继续打着。神父给自己在赛特斯维特夫人身后找了个位子,下巴都伸到她后脖颈上了。碰上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就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大喊:“打皇后啊,你这个女人!”对着她的后背直喘粗气。赛特斯维特夫人出了两张方片,神父往后重重地一靠,哼哼起来。她扭头说:

“我今晚想跟你谈谈,神父。”说着打出这一圈胜局的最后一手牌,从医生那里拿了十七个半马克,从中尉那里拿了八个马克。医生叫起来:

“你冷不丁从我们手上拿走这么一大笔钱,然后扭头就走。我们会被贝里斯先生骗个精光的!”

她穿着一身神秘的黑色丝绸,飘过餐厅背阴处,把她赢来的钱丢进黑色缎面小手袋里,神父陪着她。在门外挂着的魁梧公鹿的鹿角下,在煤油灯和飘着刷了清漆的油松的气氛中,她说:

“到我的起居室来,那个败家子回来了。西尔维娅在这里。”

神父说:“我觉得我晚饭后瞥到了她,在车里。她要回她丈夫那里去了。这世界真悲惨。”

“她是个邪恶的妖魔!”赛特斯维特夫人说。

“她九岁时我就认识她了,”康赛特神父说,“她身上值得我的信徒们赞赏的特点真的很少。”他补充了一句,“但我的观点可能有失偏颇,因为太让人震惊了。”

他们慢慢地爬上了楼梯。

赛特斯维特夫人在藤椅上坐下,说:“好吧!”

她戴着马车轮一样的黑帽子,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总像是许多丝绸扔在她身上。因为她认为她的脸白皙而无光泽,也因为二十年来的化妆面部变得有点发紫,所以当她不化妆的时候——她在罗布施德从不化妆——身上随处戴着些紫褐色的缎面绸带,一方面让她脸上的紫色显得不那么明显,一方面也显示她并没有在服丧。她很高,极为消瘦。深色的眼睛和深棕色的眼圈有时令她显得很疲倦,有时又令她显得很冷漠。

康赛特神父来回走动,手背在身后,头垂在抛得并不很光亮的地板上方。屋里点着两根蜡烛,但是很暗,模仿新艺术[39]风格的白蜡烛台,有点破旧;不值钱的红木做的沙发,上面有红色绒坐垫和扶手,桌子上盖着廉价的毯子,美式翻盖写字台上摞了一大堆卷起或摊平的文件。

赛特斯维特夫人对她身边的东西很不在乎,但她坚持要求有专门放文件的家具。她也希望要有繁花似锦的温室花朵,不是花园里种的那种,但罗布施德没有这些东西,她也就这么过下来了。她也坚持要求,几乎是规定,要一把舒服的躺椅,虽然她很少或者几乎没有用过,但那个时候的日耳曼帝国并没有舒服的椅子,所以她也只好放弃了,当她非常累的时候就直接躺在床上。这个大房间的墙上挂满了动物死前挣扎的图画:松鸡在雪地里汩汩流着鲜血,直到断了最后一口气;将死的鹿脑袋转到了后面,眼神呆滞,鲜血从脖颈流出;狐狸奄奄一息,绿草地上沾满了鲜血。这些画一幅接一幅,代表一种体育活动——这个旅馆曾经是大公爵的狩猎小屋。为了迎合现代品味,屋里的油松刷了清漆,设有浴室、露台和过于现代但又有点吵的抽水马桶,抽水马桶是为了取悦可能出现的英国旅客。

赛特斯维特夫人坐在椅子边上,她总给人一种马上准备去哪里,或者刚从哪里回来,或者准备把东西放下的感觉。她说:

“有封电报在这里等她一下午了。我知道她要回来。”

康赛特神父说:“我已经在架子上看到了,我还有点怀疑呢。”他补充了一句,“哦,亲爱的,哦,亲爱的!关于这件事我们谈了那么多,现在它终于来了。”

赛特斯维特夫人说:“按照这方面的标准判断,我以前也是个坏女人,但……”

康赛特神父说:“你以前的确是!毫无疑问,她是从你那继承来的,因为你的丈夫是个好人。但我眼里一次只装得下一个坏女人。我可不是圣安东尼[40]……那个年轻人说他会接她回去?”

“有前提,”赛特斯维特夫人说,“他是来找我们谈谈的。”

神父说:“赛特斯维特夫人,天知道对一个可怜的神父来说,教会在婚姻方面的规定有时候实在太难懂,以至于他几乎要怀疑教会神秘莫测的智慧。他不介意你这么做。但有时候我真希望那个年轻人能利用一下——只有这点好处了!——他的新教教徒身份,跟西尔维娅离婚。因为,我告诉你,我的信众里发生的惨痛的事情可多了……”他以一个模糊的手势指向天边,“我还见过很多更痛苦的事,因为人的心是个丑恶的地方,但我从没见过比这个年轻人的命运更凄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