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三章

提金斯被麦克马斯特推开门的轻微咯吱声猛地吓了一跳,他穿着吸烟服[65]坐着,全神贯注地在一个阁楼卧室那样的房间里玩纸牌接龙。房间倾斜的屋顶由黑色橡木横梁支撑,横梁把刷着奶油色专利涂料的墙壁切成正方形。房间里有一个四柱床,黑色橡木角柜,铺得非常不规则的抛光橡木地板上有许多蒲草地毯。提金斯非常讨厌这些被挖出来又打了蜡的历史残留物品,坐在房间正中并不结实的纸牌桌边,旁边是一个射着白光的电灯,在这种环境里显得亮得不合时宜。这是那些翻新过的老式林间小屋之一,那个时候正时兴把它们改作旅馆。麦克马斯特,正追寻旧时光的灵感,想要住在这里。提金斯,宁可去住舒服的现代旅馆,不仅不那么做作,还更便宜,但由于不想干扰朋友的文化方式,他还是接受了这个住处。习惯了他所谓的阴郁、杂乱的约克郡庄园那种成熟和老旧,他讨厌待在到处收集来的、可怜巴巴的东一片西一片的物件里面,这也让他觉得,他说,很荒唐,好像他试着在化装舞会表现得很正经一样。麦克马斯特则会带着满意和严肃的态度,把指尖从一件颜色略深的家具的斜面上掠过,根据情况指出这是“齐本德尔式”[66],或者“雅各宾时代的橡木”。他似乎也从这么多年来他摸过的古董家具中获得了一种额外的严肃和慎重的做派。但提金斯会声称只要斜着眼睛看看就能看出这个令人讨厌的东西是假的,如果拿给专业家具古董商鉴定的话,提金斯多半是对的,而麦克马斯特,轻声叹着气,准备在鉴赏这条艰难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最终,通过勤勉认真的学习,他的水平已经非常高,萨默塞特府[67]有时都会找他去鉴定遗产——一个非常尊贵又十分有利可图的职业。

提金斯像一个被吓了一跳又很不乐意被人看见的人那样,言辞激烈地骂了一句。

麦克马斯特——穿着晚礼服的他显得个子尤其小!——说:

“真对不起,老哥们儿,我知道你多么不喜欢被打扰。但是将军气坏了。”

提金斯僵直着站起身来,走向一个十八世纪黄檀木的折叠式盥洗台,从上面拿起一杯已经没气了的威士忌苏打水,吞了很大一口。他不确定地环顾四周,看到一本放在一个“齐本德尔”写字柜上的笔记本,很快地拿笔算了算,不时抬头看看他朋友。

麦克马斯特又说了一遍“真对不起,老哥们儿。我一定打断了你高难度的运算。”

提金斯说:“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我就是很高兴你来了。你刚才在说什么?”

麦克马斯特重复道:“我说,将军现在气坏了,还好你没来吃晚饭。”

提金斯说:“他没有……他没有生气。那些女人没有在他面前出现他都要高兴死了。”

麦克马斯特说:“他说他让警察全国上下搜捕她们,还说你最好明天一早坐头班车走。”

提金斯说:“我不会的。我不能。我得在这里等西尔维娅的电报。”

麦克马斯特呻吟道:“哦,亲爱的!哦,亲爱的!”然后他带着希望说,“但是我们可以让电报转发到海斯去。”

提金斯语气强硬地说:“我告诉你,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我告诉你,我已经把警察和内阁大臣那个难对付的蠢猪处理好了。我把那个警察的老婆的金丝雀的腿给接上了。坐下来好好说。警察不会碰我们这种身份的人。”

麦克马斯特说:“我不相信你明白现在大家的感受……”

“我当然理解,在桑德巴奇那样的人里面,”提金斯说,“坐下来我告诉你……喝点威士忌……”他给他自己又倒了一整杯,拿着它,跌进一个高度太低、有点发红的扶手椅上,椅子配了印花棉布的椅套。在他的体重之下,椅子凹陷得很厉害,他的礼服衬衫前襟鼓向了下巴。

麦克马斯特说:“你怎么了?”提金斯的眼睛带着血丝。

“我告诉你,”提金斯说,“我在等西尔维娅的电报。”

麦克马斯特说:“哦!”然后说,“今晚不会来的,快要一点了。”

“可以的,”提金斯说,“我跟邮差说好了——一路到城里!它可能不会来,因为西尔维娅不拖到最后一秒是不会寄的,为了让我不好过。不管怎样,我在等西尔维娅的电报,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麦克马斯特说:“那个女人是最残酷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