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12页)

他很高兴,陪着我在校园里转了好几圈。他以他那高傲的方式对我表现得极为友好,还用他尖声的男高音吟诵了一些诗句。

要消除神之间、人之间的争端,还有那使平和的人变得凶残,像烟一般直冲人的胸膛的愤怒,结果味儿定会比蜜汁还要香甜。

真正的旅行者只是那些不断启程的人,他们心情轻松,如同漂浮的气球,可他们永远离不开自己的命运,而且不知为什么,总是说:走![3]

后面这首诗大概是针对我的,责怪我心情太轻松,愚昧无知地老是向人道别。看来到处都有批评我的人。不过这个寒冷天阳光非常灿烂,一列列火车黑压压地在黄色混凝土路堤上驶过,孩子们围绕着旗杆在整个大操场上欢叫奔跑,从活动校舍里跑进跑出,我觉得心情特别激动。

“你应该结婚。”凯约说。

“我也想这样,常常想到这件事。老实说,昨天晚上我还梦见自己结婚了,不过不那么愉快。我弄得烦透了。开始一切都不错。我下班回到家里,窗前有美丽的小鸟,我还闻到烤肉的香味。我的妻子非常端庄文雅,可是她那漂亮的眼睛中含着泪水,比平时大了一倍。‘露,怎么啦?’我问道。她回答说,‘今天下午没想到孩子们都生下来了。我很难为情,把他们都给藏起来了。’‘可这是为什么?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他们中有一个是头小牛犊。’她说,‘另一个是个虫子一样的东西。’‘我不相信。他们在哪儿?’‘我不想让邻居们看到,所以把他们都放在钢琴后面了。’我感到难过极了。可他们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呀,不该把他们放在钢琴后面,于是我便走过去看。可是,谁知坐在立式钢琴后面一张椅子上的竟是我妈——你知道,她是个瞎子。我说,‘妈,你干吗坐在这儿呀?孩子们在哪儿?’她以怜悯的神情望着我说,‘唉,我的儿子,你在干什么呢?你得干正事啊。’接着我开始抽泣起来。我觉得太惨了,便说,‘这不是我要做的吗?’”

“唉,你这可怜的家伙,”凯约为我感到惋惜说,“你决不比任何人差,这你都不知道吗?”

“我真该简化一下自己的生活了。一个人到底得有多少烦恼呢?我是说,难道这是我必须完成的苦差使吗?不可能是这样,因为我所知道的好事都是人在快乐的时候做的。不过不瞒你说,凯约,因为你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我的自尊心总是因为我缺乏自知之明,总是由于我听任别人摆布而受到伤害。真实性来自于自知之明,而最坏的莫过于不由自主。啊,我不是指像大海中的游泳者或坐在草地上的儿童,他们天真无邪地让命运掌握在造物主的巨手之中,但是你不能这样天真地躺在人造的物事上,”我对他说,“在自然界你可以放心,但在人造物界你得当心。在那儿,你必须心中有数,你不能心事重重而又轻松愉快。‘盖世英豪见了我的业绩,也将羞愧绝望!’[4]是啊,尽管奥西曼狄斯[5]现在只剩没有躯干的双腿,不必担心,可是在他不可一世的日子里,贱民们只能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正像我们也生活在阴影之下一样,必须对人类的发明充满信心,上至同温层,下至地铁,跨越大桥,穿过隧道,乘电梯上上下下,我们的安全全交在它们的手中。人造的东西就是笼罩着我们的阴影。桌子上的肉,管道里的暖气,纸上印的文字,空中传播的声音,一切无不如此。因而所有的事物全都一个样,相同的重量,相同的等级。第一页上是上帝沸腾的怒火,第二页上是威波特公司的大减价广告。全是外在的,雷同的。那么是什么使得你的生存成为必要,像它应该的那样呢?是那些想使你按照它们的方式存在的技术成就吗?”

凯约听了我的这番话并没有怎么惊诧,他说,“你所说的是‘莫哈’——这是个纳瓦霍[6]语,也是梵文,它的意思是和有限相反。它是对条件作用力的一种嘲讽。只有爱是对‘莫哈’的唯一回答,因为爱是无限的。我指的是一切形式的爱,性爱、博爱、欲爱、变态爱、狂爱。它们永远一个样,不过有时候这一种占支配地位,有时候是另一种占支配地位。哦,我很高兴你我有机会再次见面。你好像比过去严肃认真多了。你干吗不去见见我的太太呢?我的岳母跟我们住在一起,她是个让人讨厌的老太太,对什么事都要挑剔唠叨,不过我们可以不理她。顺便说一句,她对照料孩子可帮了大忙。她老是在我耳边唠叨说,我的内弟如何如何有出息。他是个修理无线电的,是个十足的傻瓜。来我家吃晚饭吧,我们还可以一起再聊聊。我也想让你见见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