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3/14页)

“你猜我现在有多少家财?”

“十万?”

他笑了。“气派不妨大一点,”他说,“如果我不是很快就成为百万富翁,那一定是我的算术有问题了。”

这令我肃然起敬,谁能不起敬呢?这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可是他那专断的蓝眼睛还是目光一暗,瞧着我,问道,“奥吉,你不会认为因为你没有钱就比我强吧?”

这问题问得我哈哈大笑,也许都笑得有点过分了。我说,“这问题问得真怪。我怎么会呀?而且即使我有这种看法,你又何必在乎呢?”我接着又说,“我看的确不假,人们总是想方设法要高人一等,超过他们周围的人。可不是,我自己也想有钱。”

我没有说我得有个够好的命运,而这是首要的。

我的答复使他颇为满意。“你正在白白浪费许多时间。”

“我知道。”

“你不该再拖延了。你又不是个孩子。连乔治都有个事干了,他是个鞋匠。”

你知道,我的确羡慕乔治那样,欣然接受自己的命运。但愿我也有个更为明确的命运,那样我就可以停止目前的四处寻求了。我并没有感到自己比西蒙强,一点也不。如果我真的轻松愉快,悠闲自得,他也许会羡慕我的。可就我这般光景,还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

他神气不可一世,他时髦的尖头皮鞋踩在油门的橡胶踏板上,风驰电掣般驶过一条条街道。这辆耀武扬威的车身佩纹章,一副帝王气派,我的哥哥不正像个势力强大、性格阴暗的底特律王子么?不过,在机械王国里称雄的人又有什么不好呢?这还不够好吗?你宁愿怎么样?相信我,我并没有为自己,为坚持要有一个“高级的”、独立的命运而自豪。我根本不是什么奇才,也不是什么声名远扬的杰出人物,既没有渲染成敢于跟身披可怕鳞甲,长着一双熊脚的亚玻伦[1]搏斗,也没有被斥责得像卢梭[2]去万森途中那样去洗刷自己的一切耻行,心里十分激动,凡使热情、冲动、爱人类的我所遭受的一切,全应归咎于罪恶的社会。我没有那种第一流的事迹来自炫一番。我又算得了什么,拿不定主意却又固执倔强。我所能说明的一点就是,尽管我渴望独立自主的命运,然而这并不仅仅为了我自己。

啊,何必太认真呢?认真只是为少数人所有,虽然人人都有几分,但只有少数得天独厚的人才能说得清楚,说得恰如其分。

“那么你要在什么时候开始干你打算要干的事呢?”

“但愿我知道。不过这好像是那种急不得的事。”

“哦,要是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人们就不会信任你,这你就不能怪罪他们了。”

他在自己的公寓门前停下了车,他不顾停车规则把自己的凯迪拉克随便停在街上,让看门人去费心。电梯无声地迅速往上升去,我们来到他家的象牙白色门前。他一打开门,便立即吆喝着吩咐女仆做火腿鸡蛋。他俨然像个国王,像弗兰西斯狩猎归来。他趾高气扬,大喊大叫,把东西重新挪动一番,这不仅是让我看看那些大房间,倒是显示一下他那统治一切的典型态度。啊,有很大的地毯,还有大台灯,尺寸像真人大小的玩偶和女神像,墙面全是红木的,抽屉里放满内衣和衬衫,移门一推开就是一架架的鞋子,一排排的衣服,一双双的手套和袜子,一瓶瓶的科隆香水和一个个小首饰盒,房间的四角都装着电灯,淋浴间里有交叉喷水的装置。西蒙去淋浴,我独自步入客厅;那儿有个很大的中国瓷花瓶,我悄悄地登上一张椅子,掀开瓶盖往里一瞧,看到里面有浮塑的龙与凤。糖果盘里装满了糖果——西蒙去淋浴时,我吃了几颗椰子球和杏汁软糖,一边四处走了走。后来,我们坐下来在一张精美的大理石圆餐桌上吃饭。餐椅是红皮的。嵌大理石桌面的金属圆框上,雕了一圈孔雀和娃娃脸。女仆从雪白耀眼的厨房里端来火腿蛋和咖啡。西蒙伸出戴着戒指的手,试了试杯子的热度。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是某位意大利王爷,对一切都极其讲究苛求。

我知道我们是坐电梯上来的,但没有注意到的是第几层。这会儿,吃过早饭,我无意间走进了一间铺着地毯的大房间,暗得像一节停在火车站上、拉下窗帘的普尔曼式卧车。我拉开窗帘,看出我们至少是在二十层楼。打从回来之后,我还没有好好看过芝加哥的市容哩。现在,从窗口朝西望去,这座灰蒙蒙的城市,到处是一条条的黑色轨道,天空弥漫着庞大工业冒出的烟雾,升降兴毁的建筑物就像一座平顶山。在它们的上面,有着形形色色的大亨和超级大亨,他们如同狮身人面像一样踞伏着,虎视眈眈。可怕的沉寂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就像一场永远找不到言词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