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9页)

开始的时候,她听我的话,只是去狩猎一些野猪之类的野兽,但后来就用麻袋从山里装蛇回来了。因为这对她有好处,我也就没有对此多加计较,我可以看出她的心情在日益变好。我只是关照她千万不要独自一人出猎,极力劝她找朋友陪着一起去,不要只是杰辛托一人同行。镇上本有一批爱打猎的人,因而有时候医生和她一起去,有时候由年轻的塔拉维勒陪着。

于是我便独自一人头裹绷带、身穿睡袍在别墅里到处走动,在花园里散步,在门廊里看蛇,它们在干草中盘绕吐信——我则对之冷眼相加。我觉得,这与其说是因为恐惧心理,不如说是出于敌对情绪。不管怎么说,我毕竟驯服过一只鹰,跟野生动物打过一番交道,说自己有点胆量,并不为过。我没有必要一直披着大胆无畏的外衣,或者是装出爱怜一切动物的姿态。蛇有一种蛇味,像烂芒果和腐干草的气味,跟我们捕获大蜥蜴那个地方的气味一样。

在我不太焦躁不安的时候,我便坐在一张牛皮椅上,阅读那本论述乌托邦的书。我的痢疾还没有痊愈,早上常常感到腹痛如绞,弄得我不得不赶紧跑进厕所——卡利古拉的老窝。我让厕所的门敞开着,全镇的景色历历在目。现在已是晚秋,最热的日子已经过去,景色美不胜收。这儿并没有真正的四季之分,只是严酷气候的阴影月月相异而已,不论是从北往南,还是从南往北。每天都是碧空如洗,天宇的威力顺利地落在青苔斑斑的瓦片上。这种蓝天之美给了我很大补偿,就像我心情好时读那本书对我的作用一样。要不,我便无所事事地凄然踽踽独行,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瓜。由于双腮塌陷,我的颧骨显得更大,两只眼睛有点睡眼蒙眬,这是因为心神不定,要是它们张得大些,这种心情就会流露出来。我的嘴的两侧,还蓄起了印第安人那种英俊的小胡子。

西亚喝完咖啡,要我多加保重,然后戴上她那顶有铜眼孔的宽边帽,出门朝马走去。我通常都到门口看着她上马。她那十分自信的身躯,坐在马上显得有点沉重。她已不再问我是否要她留下陪我,只是劝我下午出去散散步。我答应我会尽量那么做。

莫尔顿和伊基前来看我。莫尔顿说:“博林,你的样子看起来够戗。”因此,我为自己的状况更感伤心,情绪坏透了,心里觉得尽是不祥之兆。

奥立弗的女朋友斯泰拉,当我隔着花园的墙头跟她谈话时,她也有同感,说我的气色不太好。我发现她好像也满脸阴云。这些日子,我喝了不少龙舌兰酒掺柠檬水,我邀她过来同饮,她婉言谢绝了。她深表遗憾地说:“我真希望能如愿。也许有一天我会过来。我也很想跟你谈谈。可是你知道,我们可能要搬出卡洛斯五世大饭店了。”这事我一点也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打听原因,瘦削的奥立弗便跨过花坛,他那马似的脚踝上露出扎着吊袜带的丝袜,他那张通红的小嘴上挂着愠意。他把她从墙边带走,连个招呼也没打。

他出什么事啦?

莫尔顿说他吃醋了。

“她说他们要搬出旅馆了。”

“是啊,奥立弗租下了那个日本人的别墅。那日本人回长崎去了。奥立弗说卡洛斯五世饭店里的女侍们对斯泰拉说长道短。因为她们知道他们俩没有结婚。要是我有个像她那样的姑娘,我才不管那班老婆娘胡扯些什么哩!”

“可他为什么要在这儿住下来呢?他不是在纽约有家杂志社要照应吗?”

“他是从墨西哥遥控的。”伊基说。

莫尔顿说,“胡说八道!他是因为处境不妙才跑到这儿来的。”

“你想他会是盗用公款吗?”伊基惊愕地问道。

莫尔顿看上去似乎知道得不少,但他觉得不便多说。这头大屁股的驴子。他那肥胖结实的大肚子上,绷着一件印有菠萝图案的衬衫。他甚至对自己在阳光下落下的那幽灵似的身影感到羞愧。他的眼睑上布满褐色的污斑,就像他那吸烟熏黑的手指一样。他还有眨眼的习惯。

“吉普森说,他听说奥立弗为了斯泰拉要在那别墅举行一次盛大晚会,让卡洛斯五世饭店里的那班老妖婆们看看。”伊基说。

“他想让大家都看看,要人们对他的成功佩服得五体投地。凡是认为他只不过是个国际乞丐的人——其实当时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认为如此——现在都要出丑了。好家伙!人们仍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而他回来却变得轰动一时,博得他们的称赞。他也已周游过世界,只是他不知道,因为他喝醉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我脑海中浮现出奥立弗在外蒙古的一间小棚屋里,身穿棉军装的大兵们看到他醉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中,不省人事。莫尔顿喜欢揭露病态可怜的事物和废物,这是世界上到处都有的共同现象,只有消遣作乐才能使人得以忍受,所以他专心致力于逗乐。所有这些人,全体侨民,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