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7/9页)

可是,从高尚的追求中败退下来,对每个人都不利。西亚躲在暗室里干自己的活,整幢房子变得死气沉沉。要是你想到心里有着多大的失望和多大的愤怒的话,死气沉沉这个字眼也许用得不够恰当。卡利古拉没人照顾,我在床上也躺不安稳。单单由于饥饿,便会使它变得相当危险,暂且不说它通人性的一面了。

在壁炉旁一堆生火用的废纸下面,我发现了一本厚厚的书,虽然已没有封面,但内文完好无缺。其中包括康帕内拉[11]的《太阳城》、莫尔[12]的《乌托邦》、马基雅弗利的《谈话录》和《君主论》,还有圣西门[13]、康德、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长篇摘选。我已记不起这本选集是哪位天才人物编选的,不过它确实洋洋大观。连下了两天雨,我便埋头读书。潮湿的木头不易烧着,我扔进整捆有松香的山松,使火烧得旺些。天下着雨,不适合卡利古拉飞行。我站到厕所间的马桶上,把肉塞进鹰的头罩喂它,以便能尽快赶回去看书。我看得完全入了迷,忘记自己是怎么坐的,站起来时两条腿都麻木了,书中那些大胆的设想和推测,看得我眼花缭乱。我很想跟西亚谈谈这本书,可她一心在忙着别的事。

我问:“这本书是谁的?”

“这只不过是一本书,不知是谁的。”

“不过,这本书内容很精彩。”

看到我已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做,她非常高兴,可是对这个话题丝毫不感兴趣。她用一只手捂住我一边的脸,吻了吻另一边。然而这只不过是打发我走开。我走进花园,在雨中舒展了一会身子,掠过墙头瞥见老费奥里正在自家的凉亭里抠鼻子。

然后我回屋穿上橡胶雨衣,因为我极想找个人聊聊。西亚要我去给她买些相纸,这正好让我得以跑上一趟。我迎着淅沥的小雨,走下宽阔的石头台阶,途中看到一只粗毛长腿的猪躺在沟里的红泥里,一只小鸡站在它身上啄虱子。欢乐酒吧那边传来留声机唱片放出的歌声:

人间世事知多少金钱爱情永不老[14]。

接着又放出《夫人的宝石》中一首缠绵悱恻、节奏缓慢的歌曲,是克劳迪亚·穆齐奥或加利—库尔奇[15]所演唱。艾丽诺·克莱恩原来有这张唱片。我听了心里颇为伤感,虽然情绪并没有沮丧。

当我穿着雨衣经过大教堂时,看到门口有几个乞丐披着毛毯,全身都湿透了,露着残肢。我给了他们一点零钱;反正这钱是史密狄的,我认为应该分点给别人。

有人在欢乐酒吧的二楼花廊上叫我,还砰砰砰地敲着畅饮牌啤酒的白铁皮盾形商标,以引起我的注意。原来是威利·莫尔顿。他喊着:“快上来!”我欣然遵命。

除了伊基,和他一起在座的还有两个人。起初我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妻。男的将近五十岁,不过举止显得比这年轻,是个干瘦的高个子。不过先引起我注目的是那个姑娘,他们只介绍说她叫斯泰拉。我很高兴见到她,就容貌来说,她压倒了这屋子里的一切,人、畜和花草。她的五官从脸面上隆起得恰到好处,她那双眼睛,我想我得说,真是含情脉脉。见了她让我异常高兴,这是自然的了。我想,革命党人凭摸行人的手来断定他们是平民还是贵族,你在恋爱期间同样也可以用这方式来进行鉴别。斯泰拉是这个叫奥立弗的男人的女友。奥立弗打量我时虽然表面上显得很泰然,其实心里疑虑重重。这就是人矛盾的地方,他故意要使自己成为嫉妒的对象。

没过多久,莫尔顿便点破真情,我已不是个单身汉。“嗨,博林布鲁克[16]。”他说。

“是谁?我吗?”

“当然是你。你不能长得一表人才而没有一个显赫的姓。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便一震,对自己说,这个人应该是博林布鲁克,即使他并不是的话。你不介意,对吗?”

“谁会介意做博林布鲁克呀?”

每个人,根据各自不同的想法,都报以诙谐的一笑,有的怀有恶意,有的出于同情。

“这位是马奇先生。博林布鲁克,你的大名是什么?”

“奥吉。”

“西亚好吗?”

“很好。”

“我们最近不大见到你们俩。一定是那只鹰让你们忙得够戗吧。”

“是的,我们很忙。”

“你们开着旅行车到这儿时,我看见你架着鹰出来,我对你真是羡慕极了。当时我正坐在这儿,全看见了。不过我听说它很不中用。”

“谁说的?”

“哦,到处都在说它败下阵来了。”

是那小混蛋杰辛托!

“是真的吗,博林布鲁克?那只威风凛凛的鹰是个窝囊废?它生性胆小?”

“哼,”我回答说,“全是胡说八道!鹰还有什么不同的?它们的本性都是一样的。鹰就是鹰,狼就是狼,蝙蝠就是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