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8页)

一看到笼子里那只凶禽,我顿时感到两眼发黑,接着两条腿上像有东西在流淌,就像尿了裤子似的。这倒不是尿了裤子,而是和我的血管有关。当我看到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东西时,我真的感到我的神经全都迷乱了,眼前一片漆黑。这只凶禽看上去跟每天都要去啄普罗米修斯的那只真是太像了。我原来盼望这会是一只幼鹰,它若从小由我们一手养大,定能培养起一点感情。可是,不——真让我失望——它跟芝加哥动物园里的那只几乎一般大,腿上的羽毛同样像穿着土耳其裤或伞兵裤似的,下面裸露着凶残无比的利爪。

西亚非常激动,十分起劲。“啊,它真漂亮!它多大了?它不是幼鹰,看来已经完全长大,至少有十二磅重了。”

“三十磅。”我说。

“啊,亲爱的,没那么重。”

在这方面她当然比我懂。

“你不是把它从窝里逮来的吧?”她问鹰主人说。

这老头开着一个路边动物园,养着美洲狮、犰狳,还有几条响尾蛇;他是个旧日的探矿人,或者是个沙漠老鼠似的家伙;他那对不正派的眼睛,要你相信他那贼溜溜的神色完全是生来如此,或者是光线不好的缘故。然而,我在艾洪的弹子房里不是白做的,老奶奶的教导也没有白费。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个老奸巨猾的江湖骗子,一下刺中他的心脏。

“不,我没有爬上树去捉它,有个小伙子把它带来时,它只有一点点大。它们都长得很快。”

“我看它还要大一点,我猜它已到了壮年了。”

西亚说,“我得搞清楚它是不是成年后被捉住的——已经自己猎过食。”

“实际上它自从孵出壳后,从来都没有出过那只笼子。你知道,小姐,我给你叔叔供应野兽已经快二十年了。”他以为那个乔治·H什么的是她的叔叔。

“噢,我们当然打算买下它,”西亚说,“它神气极了。你可以把笼子打开。”

我怕她的眼睛被鹰所伤,急忙走上前去。在东部那些人工种植的草地上,跟那班仕女、绅士们一起玩玩那些小鹞鹰是毫无问题的,可现在我们是在得克萨斯州的边缘地带,空气里有沙漠和高山的气息。虽然她以前侍弄过较小的鹰隼,也有胆量捕捉毒蛇,可从来没有触摸过这么一只大雕。不过,每当跟动物打交道,她总显得异常镇定,一点也不害怕。戴好防护手套后,她拿了一块肉把手伸进笼子。老鹰一下就啄掉她手中的肉,把它叼在嘴里。她又喂了一块肉,老鹰展翅一跃,几乎毫无声息地停落在她的手臂上。那展开的翅膀看了就让人害怕,那高耸的肩膀具有勇往直前的力量,扇形的羽翼下掩蔽着铁锈色、死神似的腋窝和深深的凹穴。它在把肉撕碎时,它的爪子紧抓住她的手臂。然而当她想把它捉出笼子时,它却用它的喙子连连啄她。我连忙伸手进去捉它,它就猛啄我防护手套的上部,在我的胳臂上啄破了几道口子。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步,甚至预料会比这更严重。这事发生得这么快,反而使我解除了顾虑,变得不怎么怕它了。至于西亚,她乐得简直像着了魔似的,她那绿檐帽子下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她动作迅速,昂首挺胸,表露出要把它驯服的坚强决心。刚才我胳臂上流出的那点血,根本算不了什么,就像我们的皮靴下嘎嘎响的碎石子一般。每当她在活动中遇上意外时——不管是在马背上或者摩托车上摔下,还是被刀割伤或者打猎时碰伤——她的态度都是如此。

最后,我们终于把这只凶禽弄到旅行车的尾部。西亚高兴极了。而我,则有好几件事要做,如包扎我受伤的胳臂,重新摆放好箱子、盒子,以便给鹰腾出更大的空间。做着这些事,使我可以掩饰住内心的沮丧。当西亚跟他讲自己的计划时,那老家伙怎么也没能遮盖住连鬓胡子中的微笑。西亚则跟许多对某件事很起劲的人一样,难得找到一个假装认真聆听的对象。这老头子因为已经把鹰高价脱手,或者如我所感到的,已为他的这只凶禽找到了去处,所以他非常高兴,而且也居心叵测。我们就这样驾车离去,载着车尾的这位监督者。我发觉西亚那么得意,那么自信,同时我也注意到后面的那枝猎枪。

我记得劳希奶奶有个表亲,她能用俄语背诵莱蒙托夫的诗《两只鹰》;我不懂俄语,可听得出朗诵非常出色,富有浪漫情调。她皮肤黝黑,长着一对黑眼睛,嗓音虽然热情奔放,双手却软弱无力。她比劳希奶奶要年轻得多,她的丈夫是个皮货商。我只是想把城市人对鹰的知识收集起来,可是看来很怪:钱币上的鹰,在孟买空中翱翔的鹰,全国复兴总署那在齿轮和闪电中的鹰,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鹰,主神朱庇特的、代表民族的、代表国家的、恺撒的、古罗马军团的、卜占的、哈莱姆区朱利安上校的黑鹰;还有挪亚和以利亚的黑乌鸦[6]可能也是鹰;孤鹰,则是动物界的霸主,但也是强盗和食腐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