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7/19页)

赛维斯特虽然丢脸露丑,双腿罗圈,头发稀疏,眼睛受损,可是这位在地面下工作的制图员,未来苏维埃美国喜剧式的政委,渐渐学着让自己有了风度,甚至还有了胜利者的微笑和信心。可不是,他将要炸掉旧的石灰岩,让金子和大理石为一个崭新的人间放出光芒。他极力想对我卖弄一番他所掌握的马克思主义原理,历届党代会的日期、派系斗争的历史以及列宁和普列汉诺夫的著作,而他真正具有的,是那遥望未来的梦幻似的眼神和搬弄术语口号的才华,这令他眯眼微笑,眼皮层层叠叠,犹如闻到香水味儿似的。他对我以长者自居,摆出一副屈尊的样子,对我说话用的是严厉的口吻,因为他知道我喜欢他,但不知道我了解他多少底细。这事我是一定会原谅他的。不管怎么说,对他的缺点我并不像咪咪看得那么严重。他跟我在一起时信心十足。而要是没有这种自信,他的某些可爱之处便会不复存在。“近来怎么样,小家伙?”他满面春风地说——可是脸上的阴郁和悲苦永远也没法完全抹去——他的手掌在胸腹部的双排扣上装上揉摸着,“你在忙些什么?混得不错吧?你在这儿干什么,是学生?不是。是个干活的?是个无产者?”最后这个字眼,虽说是开玩笑,可是说时还是很恭敬的。

“嗯,算是一个学生吧。”

“咱们的这些小家伙,”他说,笑得更欢了,“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地干活。你哥哥西蒙怎么样?他在干些什么?有一阵子我以为我可以吸收他入党。他本该成为一名优秀的革命者。优秀的革命者如果不从你们这种社会背景的人中培养,还能从哪儿来呢?我想是我没能使他看到这一点。不过他非常聪明,总有一天他自己会觉悟的。”

大凡人们交上好运气突然发财致富时,在这骤然之间,往往会使人感到有一种梦境似的威胁,让你以为这不是真的,而只是一场梦。既然人终归要老死,何不舒舒服服地度过这段时间?但这一建议并不能让人心安理得,在这奇怪的环境中,事物往往变化得太快,为了克服这一困难,思悟也许是一个补救的办法。拿出魄力则是另一个办法,还有大肆挥霍,周密得无懈可击,组织上一丝不苟等等。因此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补救办法,而且还有许多别的老方法。但在所有这些花样繁多的方法中,实际上你不可能作出充分的选择,尤其是无形世界中的那些老方法。大多数人都将就着使用手头有的方法。在现有的有形世界里努力奋斗,这自有其顽强的价值。

西蒙不仅做了他所能做的,而且达到了最大限度。他那种先定出目标、然后按部就班地去完成既定方案的本领,真令我惊诧不已。当他跟他们还素不相识时,他就能为此精确地按计划去操纵他们,这实在近乎不道德。夏洛特爱上了他,不仅如此,而且他们已经结了婚。急急忙忙地赶着要完婚的不仅是他,夏洛特也一样心急火燎的。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太穷了,求爱时间太久他负担不起。他跟她讲明了这一点,她和她的父母也都认为他们不应该再浪费时间。只有一点,为了避免新闻界发表消息,婚礼在郊外举行,家里的其他成员得参加一次订婚仪式和一次结婚仪式。夏洛特和她母亲把这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西蒙虽然在闹市区一家很好的单身汉俱乐部租了房子,其实他一直住在西区麦格纳斯家那老式的大寓所里。

他度过一天的蜜月后来看我,因为是秘密结婚,只能给他们这点时间。他们去了威斯康星。现在他有了许多新的气派,我已无法一一说清。穿着一套舒适大方的法兰绒衣服,有了一个新打火机,口袋里的那些东西,连他自己都还没用惯呢。他说:“麦格纳斯家待我没说的。”路边停着一辆灰色的庞蒂亚克牌新车,他从窗口指给我看的。现在他正在麦格纳斯家的一家煤场里学做煤的生意。

“那你自己的煤场呢?你不是说过……”

“没错,我是说过。他们答应,一到我能独立经营,立即就给我。这不用多久。没什么,经营煤场并不那么困难,”他明白我还没提出的问题,便进一步说,“他们宁可找一个穷苦的小伙子。一个穷小伙子干起来热情高,有急迫感。当年他们自己也是这样,他们心里有数。”

他身穿上等料子灰色法兰绒衣服,脚穿新皮鞋,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一个穷小伙子了;他的衬衣带着服装店的气味,还没进过洗衣店呢。

“穿上衣服,我带你去那儿吃晚饭,”他说。当我们来到外面,沿小路朝车子走去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地清了清嗓子,和那天我跟他一起去拉萨尔街车站时的动作完全一样,当时我显然太笨,不知道该怎么卖报。只不过眼下他眼睛四周有了大黑圈。我们上了车,车里有一股新橡胶和座位皮革的酸香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开车。他像个老手似的转动着方向盘,甚至还有点马马虎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