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13页)

我又稍微多待了一会,因为我感到她盼着我这样。可是,到了我终于该走的时候了,我往后拖开我坐的椅子时,她说:“你要走了?你去哪儿?”这话是问我在卖房子时为什么不在。这我没法回答。

“噢,我在南区的那间房还在,这事我以前跟你说起过。”

“你在工作吗?你有没有工作?”

“我一直有些事做。你不知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一面答话,一面稍稍避开她的脸,虽然没有必要这么做,但总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就像一把有凸齿凹槽的钥匙,一把可耻的、存心不良的钥匙。

我沿着林阴道朝艾洪家走去,在芝加哥四月傍晚可爱的紫色雾霭中,道路两旁的树木开始泛绿吐翠,空气中弥漫着碳和清理出的阴沟泥的气息。借着犹太教堂的灯光,可以看到人们穿着新衣,戴着生意人的帽子,手拿放有祈祷用品的方形绒盒,走出教堂大门。这天正是逾越节[2]的第一夜,死亡天使穿过所有没有鲜血标志的大门,夺走埃及人头生子的生命。后来犹太人就成群结队往沙漠进发。我没有继续向前走,考布林和五产把我给拦住了。我刚来到大街上,绕过人群走时,他们就看见我了。他们站在路边,五产一把抓住我的袖子。“瞧!”他说,“今天晚上谁进教堂啦!”两人都咧嘴笑着,看上去他们刚洗过澡,全身干干净净,雄赳赳地浑身是劲。

“嗨,猜猜是什么事?”考布林说。

“什么事?”

“他不知道?”五产问。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到外地去了刚回来。”

“五产终于要结婚了,”考布林说,“是位大美人。你得瞧瞧他要送她的戒指。哦,我们现在不玩妓女了,是吧?嗨,小伙子,有的人可不肯罢休哩!”

“真的?”

“我敢对天发誓,”五产说,“小伙子,我请你参加我的婚礼。下个星期天,在北大街的雄狮俱乐部大厅,下午四点。带个姑娘去。我不想让你对我有什么过不去!”

“我有什么对你过不去的?”

“是啊,你不该对我过不去的。我们是表亲,所以我请你来。”

“好,祝你幸福!”我强打起精神,对他说。多亏天色已暗,他们没能把我看清。

考布林伸手拉我的手臂。他要我去他家吃节日盛餐。“去,到我家去。”

我满身监牢臭味,我的忧愁苦恼还没消除,还没找到西蒙,就去吃饭?“不了,改日再去吧,多谢了,考布林。”我边说边倒退着。

“干吗不去?”

“让他走吧,他有约会。你是不是有约会?”

“说实在的,我的确得去看个人。”

“他正在开始过风流生活呢。带你的小妞来参加婚礼。”

表亲海曼·考布林依旧微笑着,不过他大概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也就没有再坚持邀我;他不再作声。

在艾洪家门口,我遇见了巴伐茨基。他正下楼去换保险丝,艾洪太太用烫发钳时把它给烧断了。有两个女人拿着蜡烛在楼上走着,一个一瘸一拐的,另一个由于身体胖重,步子不稳,走得也很慢,从而再一次使我想起了这是出埃及之夜。可是艾洪家既无仪式也无盛餐。艾洪只过赎罪日这个节日,这还是因为他太太的表亲、哈罗威公司老板卡拉斯的一再坚持,他才同意过的。

“那个醉鬼巴伐茨基是怎么回事?”

“因为地下室的门锁上了,他进不去换保险丝,所以他到看门人的老婆那儿去要钥匙了。”米尔德丽德说。

“要是她家有啤酒的话,那今晚我们就要摸黑上床了。”

艾洪太太蒂莉借着碟子里蜡烛的烛光,突然看到了我。

“瞧,是奥吉!”她说。

“奥吉?在哪儿?”艾洪连声问道,他的目光飞快地在摇曳不定的烛光间扫过。“奥吉,你在哪儿?让我瞧瞧。”

我走上前去坐在他身旁,他抬了抬肩膀,表示要和我握手。

“蒂莉,到厨房去煮点咖啡。米尔德丽德,你也去。”他把她们都打发进那漆黑的厨房,“拔掉烫发钳插头,我真要让她们那些电器搞疯了。”

“已经拔掉了。”米尔德丽德应声说,那声调表示对老要她负责答话已经厌倦,可她仍然准备着尽职。不管怎样,她连最细小的事也百依百顺。她出去时带上了门,于是我便单独和艾洪在一起了。在他的夜间法庭里,我想至少他会对我板起脸。他同我握手只不过是个形式,让我碰碰他的手指,同时让我感到他的态度是多么冷淡。亮着的蜡烛现在使我觉得那般亲切,就像是夜间插在大面包上,飘浮在黑沉沉的印第安湖上,寻找沉入湖底的尸体。此时,他头发中间的那绺白发,低垂着几乎快碰到他写字台的玻璃板,同时像往常那样拿出一支烟来点上。这是一番有条不紊的努力,用袖子拉起胳臂,如同蚂蚁搬运苍蝇。然后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考虑着如何开口。我打定主意,不能为乔·戈曼的事甘愿像个十岁孩子一样受呵责。看来那件事他现在已经一清二楚。我得跟他谈西蒙的事。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似乎根本不打算教训我。我的样子一定太难看了——情绪低落、脸色憔悴,走投无路,精疲力竭。上次我们见面时,我还有埃文斯顿的一身阔绰,那次我是来向他请教有关收养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