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8/12页)

他的两个儿子可没有这种气质,你当然不能指望年纪轻的人有这种密西西比河上的黄昏般的恬静境界,可是那兄弟俩都没有多少见色不动或见美鉴赏的修养,相比之下,倒还是丁巴特比他哥哥多几分罗曼蒂克的情调。丁巴特几乎是时刻忙着和一位漂亮姑娘约会。他发疯般认真地使劲梳洗得干干净净,穿着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他的所爱。有时他看似一往情深得随时准备哭出声来,在刻意准备去相会时奔出香气扑鼻的洗澡间,敞着浆洗干净的衬衣,露出毛茸茸的瘦骨嶙峋的胸脯,提醒我快去布鲁格伦的花店取花束。他没完没了地向这些女孩子献殷勤,而且总认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可是他越敬慕她们,越是经常抽空在居伊昂乐园搭上个妓女,带进斯塔兹牌车,一起到森林旅舍或者是卡拉斯的哈罗威公司在威尔逊大街开的一家小旅馆去过夜。可是每逢星期五晚上,全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往往有他的一位未婚妻在场,有时是一位钢琴教师,有时是一位时装设计师或记账员,有时只是一位良家淑女,她戴着订婚戒指和送给她的其他礼物;丁巴特系着领带,紧张不安,傻乎乎的,用他那沙哑低沉的嗓音,低声细气,殷勤奉承地对她一口一个“宝贝”、“伊莎贝尔我的爱”、“亲爱的珍妮丝”。

艾洪却根本没有这种感情,他的感情倾注在别的方面。他也像他父亲那样肆意开玩笑,可是他的笑话没有局长那么风趣,这倒并不是说他的笑话不好笑,而是他说这些的时候只有一个目的:在于勾引异性。笑话的题材是他自己的残疾;他勉强地对此嘲弄一通,接着便不那么隐讳地对女人们说,要是她们进一步地仔细看一看,她们就可以惊奇地发现他的那个好东西仍在,并没有残废。他还赌咒起誓地作了保证。所以,当他发出他那邪恶淫荡的魅力,貌似无害,像得到一位大师或者长者的一句打趣或逗笑的称赞时,他其实是在动坏脑筋,一心一意想着一件重要事情,也就是男女一块儿干的那件事情。他对她们全都一个样;当然,并没有预料会有多大成功,然而还是盼望其中能有一位漂亮、放肆、想和他勾搭、愿意和他玩秘密游戏,也许有点性变态的(他认为)会看中他,抓住他,追求他,为他疯狂。他盼望每个女人都这样。

艾洪,他可不甘心于自己是个残疾人,他没办法处之泰然。有时候那情形非常可怕;他会忘记自己曾无数次想要认命的一切念头,变得像动物园圈场里的狼,嘴贴墙角一直走来走去。这种情况不常发生。发生的次数大概不会超过平常人那样偶尔不顾一切发泄一通。可是这种情况发生过,是在他胃口不好或者着了凉有点发烧的时候,或者是在企业中产生裂痕,或者他觉得他的声名还不够卓著,他所得到的尊敬和邮件没有他所需要的那么多,或者就是在构成他生活的诸多要素中突然显现出他所畏惧的真理时,这种时候他就会说:“我常想,我要么又能走路,要么就吞碘酒。我曾接受按摩,作过运动锻炼,还曾把意念都集中在一块肌肉上,心里想我是在用我的意志来增进我的健康。其实,什么库埃疗法等等之类的花样,奥吉,全是骗人的鬼话,毫无价值。《事在人为》和那位大人物特迪·罗斯福[40]在书里写的那些话,也都是胡说八道。没人会知道,在我最后确定这一切统统不行之前,试过多少种花样。我受不了而居然受了。我真捱不起,但还是在捱。可是多受罪!你受得了二十九天罪,但总有他妈的受不了的第三十天;这一天,你会觉得自己就像臭苍蝇遇到第一阵秋寒,看看周围,你会想到你就是骑在辛巴达脖子上的那个海老人[41];为什么每个人都得有一具令人羡慕的臭皮囊呢?要是社会有头脑,就该让我安乐死,或者像爱斯基摩人对待长辈那样来处置我,放两天食品把老人遗弃在一间冰雪小屋里,你别摆出这么一副可怜相啦。去吧,看看蒂莉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你做。”

不过,这是艾洪的第三十天,是难得有的一天,因为他通常都显得很健康,自认为是一个有用的公民,甚至是个了不起的公民。他吹嘘说,只要他用心去做,几乎没有一件事情不能办成,他也的确干了些顶呱呱的事。他能设法把我们全都支使开,让他一人和洛莉·菲尤特待在一起,他会安排我们都开车去奈尔斯中心[42],让局长去看一处房地产。他装作我们离开后他要埋头一项工作——有关的档案和资料都替他放好在他面前——他戴着玳瑁眼镜,心情平静,态度温和,不慌不忙地详细回答每一个问题,甚至最后还要和他父亲讨论一通朝向和改建什么的,以致拖延了我们的出发时间。“等一等,让我给你看看地图,公共汽车支线刚好经过那儿。奥吉,把地图拿来,”他又叫我去拿地图,直到把局长都弄得不耐烦了,丁巴特也急得使劲按喇叭。艾洪太太则已经提着几袋水果坐进汽车后座,一面直嚷:“快来呀,热死啦,我都要昏倒了。”洛莉提着拖把在房间和办公室之间已经擦亮的微暗过道上,悠闲地来回走动着。她长得高大柔软,身穿一件薄衫,脚套一双草凉鞋,在热天里显得很惬意,像个发育过快、抱着玩具娃娃散步的小姑娘,一面为这种母性的婚姻游戏而暗自窃笑;她懒洋洋,吊儿郎当,你可以说她是有意留着精力,为了接下来干那玩意。克莱姆·丹波曾想让我了解事情真相,可是不能使我信服,不仅因为对此难以想像,以及我对艾洪有一种幼稚的尊敬,还因为我自己也和洛莉开始有所勾搭。她在熨衣服时,我就找借口跟她一起待在厨房里。她告诉我在富兰克林县产煤区的老家情况,还讲到那里的男人,他们想对她怎么样以及干了些什么。她弄得我情窦大开,只要有一点苗头,我便飘飘然地站不住。没过多久,我们便进入接吻、抚摩阶段;她有时拉开我的手,有时让我的手伸进她的衣服,说是为了有所教导;知道我还是个童男,逗得她咯咯直乐。终于有一天,她大发慈悲,对我说,要是我晚上再回来,可以送她回家。她使我色心大动,几乎弄得寸步难行。我躲在台球房里,生怕艾洪会派人来叫我。可是克莱姆带来了她的口信,说是她已改变主意。我听了很气愤,不过我想我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克莱姆说,“你们俩都为同一个老板做事,她又是他的小骚货。她是他的,也是另外几个家伙的。可不是你的。你什么都不懂,又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