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8页)

至于,对丈夫在闹市区的所作所为,安娜有什么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你不妨说她还处于正在进化的沙丘、山野之中,适应不了伯沙撒在即将灭亡的穷凶极恶日子里设宴纵饮的那种奢华场面[15]。其实,就连考布林也不能真正适应。他是个不太想赶时髦的平实人,一心扑在生意上,决不肯在闹市区多待上一小时,弄得第二天到规定时间四点钟起不了床。他炒股票,可那是做买卖。他玩扑克,但输钱决不超过口袋里带的沉甸甸的零钱。他没有不能自拔的不良嗜好,不像有的人那样开始只是小玩玩,后来就一直陷身其中——像多疑的法官们看到那些原来颇有名声的人在乌七八糟的场所出入时得意地指出的那样。一般来说,他对我还是不错的,尽管他也有不高兴的时候,那时他便会找我麻烦,要我加快把星期增刊夹进报纸里。这通常都是安娜的关系,这种时候安娜对他的影响最大,在她硝烟弥漫的战壕中,她能使他和她处于作战状态。可是当他独自一人时,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欢乐心情。举例说吧,有一次,我走进那间舱房似的没有窗户的小浴室,只见他躺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胯下之物笔挺,在用海绵往身上淋水。当时我想,要去弄清一个海军陆战队员和一个年轻姑娘的父亲,表亲安娜的丈夫,怎么会如此没有体统,这也许是比较麻烦的事——现在我知道,实际上比这要麻烦得多。不过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看得有多严重;我一直认为,表亲海曼基本上是个待人仁慈、体贴,对我很慷慨的人,怎么也不觉得他是个荒淫放荡之徒。

事实上他们全都很慷慨。表亲安娜是个节俭的女人,她整天叫穷,在自己身上从不多花钱,可是给我买了一双冬天穿的长筒靴,还有一把大折刀。五产爱带吃食回来,成箱成箱的巧克力牛奶,荷叶边大盒子装的糖果、冰砖、夹心奶油蛋糕等等。考布林和他都认为东西多多益善。不论是买条纹绸衬衣、衬衣袖子扣带、织花长袜,在电影院里买纸杯冰淇淋,或者带弗丽德和我去划船时在公园里买玉米花生糖时,他们一买通常至少就买一打。五产付的是钞票,海曼·考布林付的是一大堆辅币,照样很得意。家里总能见到很多钱,小茶杯里、大玻璃杯里、罐子里都有,甚至摊在考布林的写字台上。他们似乎认定我决不会拿,也许是因为反正样样东西都那么多,我也就从来没有拿过钱。我这人在这方面是很容易引起兴趣的,只要人家相信我的本事,认为我能领会整个计划方案,就像老奶奶派我去完成任务时那样,我也同样能投入全部身心去干骗人的勾当。所以别认为我不想去干这类事。要是调教得当,可以把我培养成加图[16]那样的人物,或者是在边地的零度寒风中跋涉四英里,给顾客退还三分钱的少年林肯。我倒不想把自己看成具有这些传奇名人的天赋素质。只是说,要是激发起我的正确感情,那四英里路对我来说也不在话下。这完全要看我被哪一边拉过去了。

每逢我半天休假回家,相比之下总觉得自己家里是那么整洁、亮堂。安娜家,每到星期五下午才拖地板,这时候她从床上下来,赤着双脚,跟着拖把在水里朝前蹚。拖完后,为了吸干水分,铺上干净的报纸,一直要到周末过后才把报纸拿掉。而在我家,你每天都可以闻到清扫后打上蜡的气味,每样东西都放在经过精心计划的地方——饰面板擦得闪闪发亮,小垫巾摊得平平整整,从一角商店买来的雕花玻璃器皿、麋角、时钟,全都适得其所——整齐得如同女修道院的会客室,或者以家庭整洁来表达对上帝爱戴的任何地方;一切东西都放得远离毫无防护的墙上那幅风暴汹涌的海景。西蒙和我睡的那张床铺得鼓鼓的,十分整洁,枕头上铺着绣品;书本(西蒙的英雄丛书)叠成一叠,学校锦旗在墙上钉成一排;老奶奶和妈坐在厨房窗前,在清新的、被墙纸映成褐色的夏日空气中织着毛线。乔治在院子里的向日葵和绿色晒衣绳杆之间,踉踉跄跄地跟在行动缓慢的温尼后面。那狗一处处嗅着麻雀停落过的地方。

我想,当时我看到家里可以没有西蒙和我,而且我俩不在时家里平静如常,使我心里感到难过。妈一定看出了这点,于是便尽可能地为我忙这忙那;她还特意做了一个蛋糕,我居然有点像个客人了,她摆开了餐桌,果酱碟子也盛得满满的。这表示承认我在挣钱。当我从表袋里掏出折拢的钞票时,我感到非常得意。而当那个老婆子讲的笑话引得我笑得比平时响时,发出的声音犹如百日咳患者的咳嗽声——我还只是刚刚度过童年,虽然我的个子已长得瘦高,我的头已大到不会再大,可我穿的仍是短裤和硬阔领童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