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不可告人的浪漫主义(第3/6页)

这一普遍的需求却恰恰是今天的所谓知识分子无法理解的,他们从未试图填上这样的一道鸿沟。他们是破败的、腐坏的、被阉割过的“精英”——在大众的沉默中,这些井底之蛙悄悄地潜入了那空无一人的画室,悄悄地埋伏在剧场的大幕背后,也埋伏在光线、空气、文字和现实的背后——今天的知识分子被他们多年来受到的利他主义、集体主义的教育所蒙蔽:于是认为大众都是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而他们作为所谓的学者需要代表他们的“声音”(为他们当家做主)。

我们可以看一看他们是多么争先恐后、毫不怠慢地追求“民间”艺术,追求蛮荒的、低俗的、未开化的艺术——或者他们拍摄的那些粗俗的电影,每一帧都大大地写着“色欲”,把人描写成色情的动物。在政治上,由于任何一个还未被蒙蔽的个体的出现都是他们的威胁:他们就高唱起集体主义的旋律。在道德上,每一个符合英雄条件的人也都是他们的眼中钉;每一个这样的人都动摇着使得他们蜷缩在下水道里的口号:“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的世界观无法包容那些希望成为英雄的人。

《电视指南》(1964年5月9日)中的一篇有趣的小文章可以作为上述文化鸿沟的一个缩影——也可以说是现代文化悲剧的冰山一角。这篇文章的标题是“暴力真的可以很有趣”,小标题也引人注目:“在英国,所有人都在嘲笑《复仇者》[5],不过此节目的观众除外。”

《复仇者》是一部相当成功的英国电视连续剧,它讲述了特务约翰·斯蒂德和他貌美的助手凯瑟琳·盖尔的历险——“每一个情节都是那样的平易近人,”文章说,“《复仇者》在一夜之间就家喻户晓,斯蒂德和盖尔也迅速成为专有名词,走进了千家万户。”

但是最近“此节目的制片人约翰·布莱斯披露了这样一个隐情:《复仇者》的本意只是想讽刺那些谍战片,但是英国民众很明显太认真了”。

而这一消息披露的方式却让人意想不到。“《复仇者》一直在竭力隐瞒它讽刺片的身份,为了隐瞒这一事实,它甚至发动了整个英国电视业。其实它还可以隐瞒得更久一些,但是另一个电视节目《批评家》在讨论中提到了《复仇者》……”其中一位批评家——完全出乎旁人的意料——公开宣称“其实大家都已经发现《复仇者》一直都在讽刺”。但的的确确,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不过之后《复仇者》的制片人又证实了这一消息,“心痛地”责备民众一直都在用错误的方式理解节目的本意:于是讽刺片却没能博得笑声。

读者要切记的是,创造浪漫主义的惊悚故事绝非易事:这需要炉火纯青的技巧,以及独创新颖的想象,还有极强的逻辑性——其过程中的每一环都必须具有这些能力,无论是制片人还是导演、作家、演员——所以所谓他们在整整一年的时间内保守秘密、欺骗了民众的说法根本是站不住脚的。有些人的无耻价值观暴露无遗,而且最后还把一切的错栽赃给民众。

很明显,当今知识分子蜂拥着想挤上惊悚故事的马车是由于詹姆斯·邦德的成功塑造。但是受现代哲学的蛊惑,他们正企图劫持这架马车,然后摧毁它。

如果你还是觉得大众传媒的出品人还是主要受商业利益的驱使的话,仔细想想你的推理,然后看看詹姆斯·邦德系列的出品人到底有没有以利益的最大化为本位。

和某些人居心叵测的讹传恰恰相反,惊悚片起初并不是这么“戏谑”,例如《不博士》。此片是浪漫主义在荧屏上的巅峰之作——无论是出品、导演、脚本还是摄影,尤其是肖恩·康纳利[6]的演技,都堪称典范。肖恩首次在荧屏上亮相就成了一个兼备演技、文气、智慧和谦逊的明星:当别人问起他的名字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他的第一个特写镜头,然后他轻轻地答道:“邦德,詹姆斯·邦德。”——我看的那一场,观众爆发出了如潮的掌声。

他出演的第二部电影《俄罗斯之恋》则没能博得这么多掌声。片中,邦德一出场就在和一个很煞风景的泳衣姑娘热烈地接吻。故事交代得十分模糊,很多地方不知所云。弗莱明式的高潮所具有的极富技巧的戏剧悬念也被传统的方式所取代,比如毫无心意的追逐战,除了纯粹的格斗之外别无其他。

我还是会去看此系列的第三部,《金手指》,但是我内心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不祥的预感是来自于将三部小说搬上银幕的理查德·麦鲍姆最近发表的一篇文章(《纽约时报》,1964年12月13日)。

“弗莱明对于他的选材(阴谋、技巧、暴力、爱情、死亡)采用了极端戏谑的态度,而这一点恰恰在那些只喜欢黑色幽默的观众中引发了不错的反应。”麦鲍姆先生说,“而且整部电影也恰恰就是围绕着弗莱明的思路发展的。”也许他对浪漫主义惊悚故事的了解——以及对弗莱明的了解——就仅限于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