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昭然若揭 (第17/26页)
她想到,用这个只有货车车厢一半大小的屋子取代全国的发电厂,会节省多少的钢材、燃料以及人力——她想到,从这个小屋中发出的电流替那些使用它的人们减轻了多少的负担,解放了他们生命中多少宝贵的时光,使得他们可以多一分闲暇,从劳作中抬起头来享受一下阳光,使得他们可以用省下的电费多买一包香烟,使得所有的工厂都可以每天节约出一小时,使得人们可以利用多出的一个月,用他们干一天就能够挣出的车票,乘坐这台发动机牵引的列车,去漫游广阔的世界——这一切的实现是因为有一个人懂得如何让电路按照他的思路去运转,并为此付出了他一己的智慧和精力。然而她明白,发动机和工厂、火车这些东西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是因为人对于生命的享受,正由于它们服务于这种享受,才使它们具有了意义——面对一种成就,她抑制不住地要去敬仰的是成就的创造者,是他内在的能力和出色的洞见力,世界在他的眼中是如此的快乐和美好,他确信对快乐的追求便是一个人生活的目标、准则和意义。
这个小屋子的门是一块平整光滑的不锈钢板,在阳光下泛出柔和的淡蓝色光辉。镌刻在大门顶上花岗石壁上的字迹成了这座朴素的方形建筑的唯一点缀:
我以我的生命以及我对它的热爱发誓,我永远不会为别人而活,也不会要求别人为我而活。
她回头去看高尔特。他就站在她的身边;他一直跟随着她,她明白自己的这分敬意是属于他的。她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发动机的发明者,但她眼中所看到的却是一个平易、随便得如同普通工人一样的人——她注意到他的身姿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飘逸,如此举重若轻地站立在一旁——他那高大身材外面的衣服十分简单:一件薄薄的衬衣,宽松的长裤,细细的腰里扎着一条皮带——有着金属一般光泽的头发飘散在慵懒的风中。她打量他的眼神,如同刚才她凝视着他的那座小屋一样。
她随即明白,他们见面时所说的那头两句话依然飘荡在他们之间的每一个无声的角落——此后所说的一切都是在压住那两句话的声音,他对此很清楚,一直没有放弃,没有让她把那两句话忘掉。她突然意识到此处只有他们两人;正是这股意识使得现实的一切产生了压力,不许她再做进一步的联想,却保留了这种特别的紧张之下未曾言喻的全部含意。他们独自在一处寂静的森林里,在一个如同远古寺庙一般的建筑脚下——而且她知道该怎样去做这样的膜拜。她突然觉得喉咙深处有一种紧张,她的头微微向后仰了仰,虽然轻微得几乎纹丝未动,但她却仿佛迎着风平躺了下来,除了他的腿和嘴之外,再感受不到任何的东西。他站在一旁看着她,脸色沉静,只是眼皮如同遇到强光一般,微微地眯缝了起来。这似乎是三个接踵而至的时刻中的头一个——随后,因为知道他在忍受着远比她更艰难的痛苦,她便感到了一股胜利的快意——接着,他移开了目光,抬头望向庙堂上的那幅刻字。
她简直像是在可怜一个在挣扎中积攒着气力的对手那样,任他独自望了一阵,然后才一指刻着的字,带着一种傲慢的腔调问道:“那是什么?”
“这是除你之外,谷里所有人都立下过的誓言。”
她看了看,说道:“这就是我一生恪守的准则。”
“我知道。”
“可我不认为用你们这种方式就可以做到它。”
“既然如此,你就看看咱们到底是谁错了吧。”
她朝房子的铁门走了过去,身体的行动使她忽然感到有了一点点的信心,这感觉细微之极,正如同她即使攥住了他的痛处,也不会觉得自己多么强大一样——她壮着胆子,未经允许就去拧门的把手。但门紧锁着,在她的手强压之下,竟未见丝毫的松动,仿佛锁是连同那扇铁门一起被浇铸和焊在了石墙之上。
“别指望打开那道门,塔格特小姐。”
他向她走来,似乎思忖着她正在看着他走的每一步,脚下便慢了一拍。“用再大的力量都是白费,”他说,“只有用一种想法才能打开这道门。即使你用最强力的炸药把它炸开,门还没倒,里面的设备就已经碎成一堆了。然而,一旦想到了开门的办法——你就会发现发动机的秘密,以及——”她第一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有了迟疑——“以及你想知道的其他所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