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昭然若揭 (第18/26页)
他和她相对片刻,似乎想让她参透个中意味,随后便若有所思地怪笑起来,接着说了句:“我会告诉你怎么去做。”
他退后几步,然后站定,扬起脸来看着石壁上的铭文,像再一次宣誓般地把它一字一句地慢慢念了出来。他的声音里没有夹杂任何感情,清晰的吐字里包含了他对这句话的完全理解——然而,她明白这是她所亲身经历过的最庄重的一刻,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人赤裸裸的灵魂,以及这个灵魂为说出这样的话所付的代价,此刻回荡在她耳边的便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些话时的声音,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清楚随后到来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她知道,在一个早春的黑夜里,敢于面对六千多人站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而那些人又为什么会惧怕他,她知道,这正是后来十二年中所发生的一切的根源,她知道这意义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藏在那个房子里的发动机——她从一个男人那自我警醒和再次献身的话音中明白了这些:
“我以我的生命……以及我对它的热爱发誓……我永远不会为别人而活……也不会要求别人……为我……而活。”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才落,那扇门未经人的触摸便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了里面的漆黑,这并没有吓她一跳,似乎并不奇怪,甚至已经无关紧要了。房子里面的电灯刚一亮,他便将门拉上,门于是又一次被紧紧地锁上了。
“这是声控锁,”他说道。他的神情很是安详。“这句话就是开门的密码。我不怕你得到这个秘密——因为我知道,在你真正领会我想用这句话表达的意思之前,是不会说出来的。”
她低下了头,“我是不会说。”
她随着他慢慢向汽车走去,突然间感到累得再也走不动了。她身子向后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几乎连汽车启动的声音都没听到。连续的紧张和激动造成的困顿立即冲破了她绷紧的神经防线,袭遍了她的全身。她静静地靠在座椅里,已经无法思考、反应或者挣扎,除了还有一种感受之外,她已经是彻底麻木了。
她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停在他的房前,她才将眼睁开。
“你还是休息吧,”他说,“如果今晚还想去穆利根家吃晚餐的话,现在就去睡一觉。”
她听话地点了点头,摇晃着不要他的搀扶,向房子走去。她鼓足力气向他说了一句,“我会没事的”,便立即逃进她的房间,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关上了屋门。
她一头扑倒在床上。压迫她的不仅是身体的疲劳,还有突如其来地占据了她脑海的情感,强烈得令她难以承受。在她的体能丧失殆尽,心里意识不清的时候,一股情感彻底耗尽了她的一切精力、理解、判断和控制,使她完全无法抗拒或者回避,无法思考,让她退回到了只剩下感觉,只能被动感受的地步——这是一种无始无终、始终不变的感受。他在那座房子的门前站立的身影反复地出现在她心中——除此以外,她感觉不到其他任何东西,没有愿望,没有期待,无法对她的感情做出任何判断,说不清它究竟是什么,难以把它和自己联系到一起——她已经不复存在,不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动作,那就是机械地看着他。眼前所见的便是一切,再无他想。
她的脸埋在枕头里,模糊地回忆起她在堪萨斯机场那条雪亮的跑道上起飞的瞬间。她感觉到了发动机的轰鸣——沿直线向着一个目标汇聚起能量,加速飞奔——当轮胎从地面腾起的时候,她已经沉睡了过去。
当他们驱车前往穆利根的住处时,天光尚未褪尽,映照着静如幽潭的谷底,只是那金灿灿的光线正渐渐凝结成黄铜一样的颜色,山谷的四周开始黯淡下来,山峰披上了一层蓝雾。
她的神态间已经看不出劳乏和内心剧烈起伏的痕迹。日落的时候,她醒了过来,走出房间,发现高尔特正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台灯下等她。他抬头看了看她,她站在门旁,脸色镇静,头发一丝不乱,已经是一副放松和自信的样子——除了身体倚在拐杖上略微有些倾斜,她看上去就如同站在塔格特大楼内她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一样。他坐在原地打量了她一阵,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眼里的画面肯定是这样——他是在打量着向往已久而又无法一见的她办公室的门厅。
她和他并肩坐在车内,一句话也不想说,心里明白,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彼此这种沉默的意味。她望着山谷中的几户住家的灯光,以及在前方山坡上穆利根的家中亮起的窗口,问道:“都会有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