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33/108页)

“不,你永远没法与盖尔·华纳德的事业相比。你有敏感的心灵和博爱主义者的天性,你比不过他。米奇,正是这个因素压制着你,而不是你的钱。现在谁在乎钱?钱的时代已经成了过去。是你的本性太好了,不适应资本主义制度下残忍的竞争。不过,这一时代也快过时了。”

“这是明摆着的事。”夏娃·兰登说。

托黑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感到很兴奋,于是决定步行回家。周围的街道空旷而肃穆,黑压压林立的楼群高耸入云,大胆自信而又毫不设防。他记得有一次他对多米尼克说过:“一台复杂的机器,例如我们的社会……然而,将你小巧的手指在某一位置一按……所有重力的中心……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它化为一堆废铜烂铁……”他想念多米尼克,希望她能和他在一起听听今晚的谈话。

那种无人分享的感觉在他胸中沸腾。他站在静寂的大街中央,仰头大笑,目光落在摩天大楼的顶部。

一名警察拍拍他的肩膀,问:“怎么了,先生?”

托黑看到一排纽扣和宽阔胸膛上的蓝色制服,一张忠实可靠的面孔,严厉而又耐心;一个和周围的建筑一样坚定可靠的男人。

“警官,在值勤吗?”托黑问道,他笑声的回音就像声音在痉挛一样,“在保护法律和人类生活的尊严和秩序吗?”那名警察用手挠挠后脑勺。“你应该逮捕我,警官。”

“好吧,朋友,好吧。”警察说,“走开吧。我们偶尔都会喝醉的。”

7

最后一名油漆工走了以后,彼得·吉丁才感觉到孤独,肘弯内侧一阵麻木酸痛。他站在大厅里,抬头看着天花板。在油漆刺目的光彩下面,拆除楼梯留下的那个缺口痕迹依稀可辨。盖伊·弗兰肯的旧办公室不见了。吉丁-杜蒙特事务所现在只剩下了一层楼。

他想起了那段楼梯,想起第一次沿着那红色丝绒台阶走上楼的样子,手指尖捏着一幅图纸。他想起盖伊·弗兰肯的办公室里那流光溢彩的蝴蝶倒影。他想起了那间办公室成为他自己的那四年。

他已明白在过去的几年里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当穿着工作服的人将那段楼梯拆掉,将天花板上的缺口堵上时,他已经明白了。然而是那白色油漆下面方形的痕迹使这件事变得真实起来,而且已成定局。

他早就对每况愈下的生意听之任之了,并不是他选择了听天由命——那样反倒是一个积极的决定——只是悲剧已经发生了,他便听之任之。那种情形简单而毫无痛苦,就像困倦时没有什么比一场期待已久的睡眠更好一样。他之所以有这种迟钝的痛苦,根源在于他想了解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先是“世纪征程”博览会,可是单单那一件事还不重要。“世纪征程”在三月份开幕。那是一个转折点。有什么用呢?吉丁想,干吗不用个贴切一点的词呢?彻底的失败。那是一个可怕的失败。“这个冒险的标题是非常合适的。”埃斯沃斯·托黑曾经这样写道,“我们可以假定,那几个世纪是骑在马背上走过去的。”其余有关博览会建筑价值的描写都如出一辙。

吉丁苦苦沉思着,想起他们当时是如何认真负责地工作,他与其他七位建筑师一起设计着那些建筑。那时,他爱出风头,竭力地想引人注目,而且贪婪地抢夺向新闻界宣传的机会,这都是事实,可是在设计方面,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工作得协调一致,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会议,各自对其他人做着让步;抱着一种真正的集体主义精神,没有一个人想把自己个人的偏见或者自私的想法强加于他人。就连罗斯通·霍尔科姆都忘了他的文艺复兴风格。他们把大楼设计得很现代,比斯劳顿百货商店的展示窗都现代,比任何人所见过的都现代。他觉得它们看起来并不像一位评论家所说的“一堆被人用脚从牙膏管里踩出来的盘状牙膏或者风格化的低等腔肠动物”。

可是,公众似乎是这么认为的,如果公众也有什么观点的话。他无法判断。他只知道“世纪征程”的门票是在电影院的宾戈(2)场上硬塞给观众的,而且还知道博览会的轰动人物,财务救星,是一个叫朱安塔·费的人,他和一只活孔雀跳舞,并以此作为唯一的服装。

可是,就算博览会彻底失败了,那又有什么关系?顾问团其他几位建筑师的声誉并没有因此而受损。高登·L·普利斯科特比以前更吃香了。并不是因为这个,吉丁想。事务所的每况愈下早在博览会之前就已经露出了端倪。他也说不准是从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