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29/108页)

“说得对!”米切尔·兰登尖声叫道。

那可真是一声名副其实的喊叫,声音又细又高,像吓人的火警声那样突如其来。客人们都将目光集中到米切尔·兰登身上。

他半躺半坐在客厅的一把饰有绣花罩毯的扶手椅里,双腿和腹部向前凸出,就像一个该受谴责的孩子在耀武扬威地夸耀着自己难看的姿势。关于米切尔·兰登本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离恰到好处差了一点点:他的身体一开始是往高长的,可是中途改变了主意,最终使他有一副长长的躯干,下面则长着两条短粗的腿。他脸部骨骼精巧,可是那些肉同它们开了个大玩笑,像发面似的膨胀起来,还不足以患肥胖症,仅仅够得上向人们暗示——那是永久性的流行性腮腺炎。米切尔·兰登撅着嘴。那并不是一个临时性的表情,也不是面部的布局问题。那是他的品性,影响着他的整个人格。他的全身都在撅着嘴,发着脾气。

米切尔·兰登继承了两亿五千万美元,他生命中的三十年时间都花在了努力把那些钱消耗掉这件事上。

埃斯沃斯·托黑穿着晚礼服,懒洋洋地靠在一个橱柜上。他的漫不经心里透出一种潇洒的随意和些许的不耐烦,仿佛周围的人都不配得到他面面俱到的礼貌似的。

他的眼睛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着。屋子不完全是现代的,也不具有殖民地时期的特点,只缺了一点儿法兰西帝国时代的味道。房子的装饰有着垂直的平面和鹅颈一般的支撑,黑色的镜子,防风电灯和绣花罩毯;它们具有唯一的共同特质:昂贵。

“说得对。”米切尔·兰登挑衅般地说,仿佛他预料到每一个人都不同意,所以在提前侮辱他们,“人们对自由这个东西太他妈的小题大做、庸人自扰了。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个暧昧的滥用词。我甚至没法确定那是不是某种见鬼的神赐。我认为,在规范化的具有一定模式和统一格式的社会里,人类要快乐得多——就像跳民间舞一样。你知道民间舞是多么漂亮,节奏感也很强。那是好几代人共同创作出来的,容不得任何机会主义的白痴来改变它们。那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模式。我是说,有节奏、充满美感。”

“那真是个恰当的比喻,米奇。”埃斯沃斯说,“我一直跟你说,你有一个创造性的大脑。”

“我的意思是说,人们不快乐的原因不是选择的机会太少,而是太多了。”米切尔·兰登说,“要作出抉择,一直要作,一直在左右为难。而今,在模式化的社会里,人便有了安全感。在这样一个社会里,没有人老是来缠着你做这做那。没有非得要做的任何事,当然了,我的意思是说,为共同利益的工作除外。”

“重要的是精神观念。”休谟·斯劳顿说,“必须要赶上时代,而且与世界保持同步。这可是个精神的世纪。”

休谟·斯劳顿长着一张大脸,两只眼睛令人昏昏欲睡。他的衬衫纽扣是用红宝石和绿宝石做的,就像凉拌沙拉从他硬挺的前领上掉下来了似的。他拥有三家百货商店。

“应该有条法律强制每个人研究古老神秘奇迹,”米切尔·兰登说,“那些奇迹都记载在埃及的金字塔里。”

“此话不假,米奇。”休谟·斯劳顿同意他的看法,“关于神秘主义,很值得一说,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辩证唯物主义……”

“那并不矛盾。”米切尔·兰登拉长腔调傲慢不恭地说,“未来的世界会把两者结合起来。”

“实际上,”埃斯沃斯·托黑说,“二者是同一事物的不同表现形式,具有相同的目的。”他的眼镜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仿佛光是从里面照射出来的。他似乎很得意于自己说话的这种独特方式。

“我只知道一点——无私是唯一的道德原则,是最高尚的原则,是一个神圣的职责,而且要比自由重要得多。无私是实现快乐的唯一途径。我想把所有拒绝无私的人都枪毙,好使他们脱离不幸和苦难。反正他们都是不可能快乐的。”杰西卡·普拉特沉思地说。她的脸温和而苍老,上面敷满粉,但没有化妆,给人这样一种感觉:轻轻碰一下,手指上就会留下一点白色的灰尘。

杰西卡·普拉特出生在一个古老的家族,没钱,但有份深情:那便是对她妹妹瑞妮的爱。她们早年就成了孤儿,她将自己的人生献给了抚养瑞妮。她牺牲了一切;她从未结过婚;这么多年,她挣扎过,算计过,图谋过,诈骗过——终于成功地把瑞妮嫁给了休谟·斯劳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