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15/108页)

华纳德任凭自己的手指张开着,掌心向外。他的肩膀稍稍下垂了一些,很放松。他率直地说:“好吧。你说得一点不假。所有的一切。”

然后他站直了身子,带着一种平静的顺从,仿佛他的身体故意摆出了易受伤害的样子。

“我希望你明白,你以自己的方式痛打了我一顿。”他说。

“是的。而你也接受了它。所以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们扯平了?忘了斯考德神庙的事好吗?”

“你很聪明,要么就是我太明显了。无论怎样,都是你的成就。以前从未有人让我这么明显过。”

“我还要做你想要的吗?”

“你认为我现在想要什么呢?”

“从我这儿得到个人认可。该我做出让步了,不是吗?”

“你这个人诚实得可怕,不是吗?”

“这有什么不对吗?我无法向你承认你曾经使我痛苦。不过你可以得到补偿——我承认你使我满意,行了吧?那好,很高兴你喜欢我。我想你清楚,这对我是个例外,正如你接受了我对你的痛打一样。通常情况下,我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人喜欢,可是这次我很在乎。我很高兴。”

华纳德放声大笑。“你天真专横得像个皇帝一样。当你夸奖一个人时,只是抬高了你自己。你说我喜欢你,有什么根据呢?”

“现在你并不想要任何类似的解释。你已经因为我使你那么明显责备过我一次了。”

华纳德在一根倒地的树干上坐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可是他的动作便是个邀请,是个要求。洛克在他旁边坐下。洛克的脸色严肃,不过还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愉快而机警,仿佛他听到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告白,而是证实。

“你是白手起家的,对吧?”华纳德问,“出身寒门。”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因为想到给你任何东西:一句恭维,一个想法或是一笔财富——都是一种放肆。我也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你父亲是谁?”

“一个钢厂的搅炉工。”

“我父亲是个码头装卸工。你小时候有没有干过各种各样的滑稽活儿?”

“各种活儿都干过。主要是在建筑行业。”

“我更糟糕。我几乎什么都做。你最喜欢干的是哪种工作?”

“接铆钉。”

“我喜欢在哈得逊河的渡口替人擦皮鞋。照理说,我应该痛恨这种工作,可是我没有。替什么人擦皮鞋,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座城市。那城市永远屹立在那儿,在海岸上,敞开了胸怀,等待着,仿佛我是被一根橡皮筋拴在它上面似的。那根带子会伸开把我拽走,拖到对岸去,可是它总会猛地收回去,我也就回去了。它让我有一种感觉——我将永远无法逃离那座城市,而它也永远无法逃离我。”

从他说话的用词,洛克知道,华纳德很少向人提起他的童年。那些词语闪烁而吞吐,没有因为磨损而丧失光泽,就像没有经过多少人手的硬币似的。

“你有没有真的无家可归,饥肠辘辘过?”华纳德问。

“有过几次。”

“你在乎吗?”

“不。”

“我也不在乎。我在乎别的东西。儿时看到周围尽是些肥头大耳的无能之辈,明知道有很多事可以做而且你能做得很出色,可是却没有权力去做,没有权力将你周围那些愚笨的脑壳痛揍一顿;不得不听从别人的命令——那已经够糟糕的了——可是不得不听从那些能力不如你的人的命令!这些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要尖声喊叫?你有没有感受过这些?”

“有的。”

“你有没有强咽下胸中的怒气,把它埋藏起来,决定在有必要的时候,就让自己粉身碎骨,只为了要等到那一天——那时候你将会统治所有的人,支配你周围的一切?”

“没有。”

“你没有吗?你任凭自己将那些都忘了?”

“不。我痛恨无能。我觉得那很可能是唯一让我痛恨的事情。可我并不因此想要统治人们,也不想教他们什么。它促使我想以我自己的方式去做我自己的工作,如果有必要,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那你粉身碎骨了吗?”

“没有。在重要的方面从来没有过。”

“你不在乎回顾往事吗?回顾任何事情?”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