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14/108页)

“你觉得房子应该建在哪儿?”华纳德问。

“在这儿。”洛克说。

“我希望由你来选。”

华纳德是开车从纽约赶来的,他们已经沿着他新地产上的小路步行了两个小时,穿过一道道荒废的小路,走出一片树林,绕过一座湖,来到山丘上。此刻华纳德等在一边,洛克则站在那儿看着脚下延伸开去的乡野。华纳德不知道这个人要如何驾驭面前所有这些地形。

当洛克向他转过身来时,华纳德问:“我现在可以和你说话了吗?”

“当然。”洛克微微一笑,为对方这种他并没有要求的顺从感觉好笑。

华纳德的声音听起来透明而易碎,犹如他们头顶上天空的色彩,透着同样质地的冰绿色的光泽。

“你为什么要接受这宗委托呢?”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受雇于人的建筑师。”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我对此并无把握。”

“难道你就没有对我恨之入骨?”

“不。我为什么要恨你?”

“你想让我先说出来?”

“说什么?”

“斯考德神庙。”

洛克微笑了。“所以从昨天起,你真的调查起我来了。”

“我读了我们报社的剪报。”他等待着,可是洛克没有吭声,“我全读了。”他的声音很刺耳,半是挑衅,半是恳求,“我读了关于你的每一篇文章。”洛克脸上镇定的神色使他狂怒不已。他继续往下说,每一个词都说得很慢,字字句句都加以强调,“我们称你是不够格的白痴,生手,假内行,冒牌货,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

“别再折磨你自己了。”

华纳德闭上了眼睛,仿佛洛克给了他一击似的。过了一会儿,他说:“洛克先生,你并不十分了解我。你还是明白这一点的好。我不向人道歉。我从来不为我个人的行为向任何人道歉。”

“你怎么想到道歉了?我并没有要求过你。”

“我支持那些描述性说明中的每一个字眼。我支持印在《纽约旗帜报》上的每一个字。”

“我又没有要求你推翻它。”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明白昨天我并不知道斯考德神庙的事。我已经不记得卷入此事那位建筑师的名字了。你断定那场反对你的运动的领导人并不是我。你的判断是对的,并不是我,当时我不在报社。可是你并不明白那场运动遵循的正是《纽约旗帜报》的精神。那场运动是严格地与《纽约旗帜报》的功能相一致的。只有我一人为此负责。爱尔瓦·斯卡瑞特只是在做我教他做的事情罢了。假如我当时在纽约的话,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那是你的特权。”

“你不相信我真的会那么做吗?”

“我不相信。”

“我并没求你恭维我,也没求你同情我。”

“我不可能做你求我做的事。”

“那你以为我在求什么呢?”

“你求我扇你耳光。”

“那你干吗不扇?”

“我不能假装感觉到我并没有感觉到的愤怒。”洛克说,“那并不是同情。这比我可以做的任何事情都要残酷。只不过我并不是为了要残酷才这么做的。如果我扇你的耳光,你就会原谅我建了斯考德神庙。”

“应该寻求原谅的人是你吗?”

“不,你希望我这么做。你知道应该有一出道歉的戏。你对谁是那个演员并不清楚。你希望我会原谅你,而且你相信那样就会使这起公案有个了断。可是,你看,我与此事毫不相干,我并不是其中的一个演员。我现在对此有什么感觉或者做些什么都不重要。你现在想的并不是我。我没法帮你。我并不是你现在害怕的那个人。”

“那么谁是这个人?”

“是你自己。”

“谁给你权利说这些的?”

“是你。”

“好吧,说下去。”

“其余的话你还想听吗?”

“说下去。”

“我想,知道你使我痛苦过,这伤害了你。你希望你没有那样做。然而,还有更令你恐慌的事情,那就是我并不痛苦这一事实。”

“说下去。”

“事实是,我现在既不善良也不慷慨,而是单纯地冷漠。这使你害怕,因为你清楚,像斯考德神庙这样的事通常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你却看到我并没有为此付出代价。我接受了这份委托书,你不胜惊讶。你认为我接受它需要勇气吗?你雇用我需要比这大得多的勇气。你明白,这就是我对斯考德神庙的所感所想。我与它完全断绝了关系,而你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