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沃斯·托黑(第67/99页)

洛克走过去,抬起下巴,向前探去,说道:

“你这个该死的傻瓜,你没有权利关心我是怎么评价你的工作的,我是干什么的,或者我从哪里来。你太出色了,不需要知道那些。但是如果你想知道——我认为你是我们见过的最好的雕刻家。我认为是。因为你的雕像不是人物现在的样子,而是他可能的样子——应该的样子。因为你已经超越了所谓的合适,让我们看到了什么是可能——只有通过你才有这样的可能。因为你的雕像很少有对人性的侮辱,比我见过的任何作品都少。因为你对人类怀着莫大的尊重。因为你的雕像是人类英雄的雕像。所以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要帮助你,不是为你感到悲哀,或者是觉得你非常需要一份工作。我来的原因很简单,很自私——就是一个人要挑选他能找到的最干净的食物。这是生存法则,不是吗?寻找最好的。我不是为你而来,是为我自己。”

马勒瑞猛地从他身边走开,把脸埋在床上,两只胳膊伸开,分别放在头的两侧,紧握拳头。他后背上的衬衫在隐隐颤抖,说明他在哭泣。衬衫和拳头慢慢地扭动,伸进枕头里。洛克知道他见到的这个男人以前从没哭过。他坐在床边,无法将目光从他扭曲的手腕上移开,尽管这情景很难让人忍受。

过了一会儿,马勒瑞坐了起来。他看了看洛克,看到了一张最平静、最和善的脸——没有一丝的怜悯。那脸色看起来不像因为偷偷欣赏另一个人的剧痛而暗暗高兴,不像因为看见乞丐需要他们的同情而振奋;那不是一个无法忍受饥饿的灵魂,也不是一个以另一个人的羞耻为生的懦夫。洛克的表情看起来很累,太阳穴紧绷着,好像刚打完架。但他的眼神平静,安详地看着马勒瑞,直率、纯净的眼神里充满理解和尊重。

“现在躺下。”洛克说,“静静地躺一会儿。”

“他们怎么让你活下来的?”

“躺下。休息。我们一会儿谈。”

马勒瑞起来了。洛克把他的肩膀按下去,强迫他躺下去,把他的腿从地板上抬起来,把他的头放低在枕头上。马勒瑞没有反抗。

走回来时,洛克碰倒了桌子,桌子上全是垃圾,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马勒瑞猛地坐起来,想先去够它。洛克把他的胳膊推到一边,把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个小石膏板,便宜礼品店里卖的那种。上面有个趴着的小孩,屁股朝前,回过头害羞地看着。几道线条、几块肌肉的结构,显示出无法隐藏的非凡天才,那些线条、结构与其余部分截然分开;其余部分是刻意的尝试,明显、粗俗而陈腐,是一种笨拙的努力,不足以令人信服,而且令人饱受折磨。这是一件属于恐怖密室的东西。

马勒瑞看见洛克的手在晃动。然后洛克的胳膊折回来,慢慢举过头顶,好像是积攒力量,只是一瞬间,但是好像持续了几分钟,胳膊就这样高举着,不动——然后猛地向前一甩,石膏板甩过整个房间,撞在墙上摔成了碎片。这是唯一一次有人看见洛克这样的出离愤怒。

“洛克。”

“怎么了?”

“洛克,我希望在你有工作给我之前就认识你。”他说话时没有任何表情,头枕着枕头,闭着眼睛,“这样就不会有其他原因掺杂进来。因为,你看,我很感激你。不是因为你给了我一份工作;不是因为你来这儿;不是因为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你本身。”

然后他躺着没有动,笔直而无力,像是一个人经历过了长时间的痛苦。洛克站在窗边,看着这间扭曲的房间,看着床上的男孩。他很奇怪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等待,等待着去炸开他们的脑袋。这似乎是无意义的。然后他明白了。他想,这就是人们被困在这样的洞穴中时的感觉;这个房间不是穷困的附属品,它是一场战役,比储存在兵工厂里的炸药破坏力更强。一场战役……和谁……敌人既没有名字也看不见面目。但是这个孩子是一个战友,在战争中负伤了。洛克站在他身边,有一种很奇怪的新感觉,一种要用臂膀把他扶起,将他带到安全地带的渴望……只是那见鬼的安全地带还没有一个名称……他一直在想肯特·兰森,努力回想一些肯特·兰森说过的话……

然后马勒瑞睁开了眼睛,自己靠着一个胳膊肘起来了。洛克把一张椅子拉到床边,坐了下来。

“现在,”他说,“谈谈。谈谈你真正想说的。不要给我讲你的家庭、你的童年、你的朋友,还有你的感情。就告诉我你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