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44/108页)

“不能。”

“做什么事都要像个英雄,你不累吗?”

“英雄跟我有什么相干?”

“要么是没什么相干,要么就是息息相关。我不知道。不是你所做的事,是你给周围的人这样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不自然的感觉。紧张感。我和你在一起时——总像是在你与世界其余的部分之间作一种选择。我不想作那种选择。我不想做个局外人。我想有一种归属感。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简单而令人愉快的事呀,并不全是争斗和拒绝——那是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我拒绝过什么?”

“噢,你不会拒绝任何东西!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可以从死人身上跨过去。你通过从不索取而拒绝一切。”

“那是因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什么鱼和熊掌?”

“你看,彼得,我从未对你说起过关于我的任何事情。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从未要求你在我与别的事物之间作出选择。你为什么觉得我跟选择扯上关系了呢?当你感觉到——既然你这么确信我是错的,那是什么原因让你感到不舒服呢?”

“我……我不清楚。”他又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然后,他冷不丁地问,“霍华德,你为什么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你呀。”

“好,这就对了!你为什么一点也不讨厌我?”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呀?”

“就是给我点什么。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的。你不可能喜欢任何人,所以,通过恨他们来确认他们存在,反倒更具善意。”

“我并不善良,彼得。”

然后,因为吉丁再找不到别的话题了,洛克就说:“回家去吧,彼得。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那就着手干吧。星期一见。”

洛克站在弗兰肯-海耶事务所制图室的一张制图台前,手握铅笔,一缕橘红色的头发垂到了面颊上,那件按规定必须穿的珍珠灰罩衫在他身上就像是囚犯的制服。他已经学会了适应他的新工作。他画的是钢梁清晰的线条,而他竭力地不去想象这些钢梁将来承载的是什么。有时候会很难。在他与他所从事着的设计之间横亘着建筑本来应该具有的风格。他一眼就能看出他可以对此进行怎样的设计,如何修改那些已经画下的线条,怎样布局,以设计出一幢蔚为壮观的建筑。他只能把这种认识咽进肚子里,把他的想象力扼杀在萌芽状态;只能遵照指示来构图绘线。这令他异常痛苦,他愤恨地暗自耸耸肩。心想:吃不消?——那就试着学吧。

但是,痛苦如旧,还有一种绝望的怀疑。他所体验到的感受比任何图纸、办公室和设计任务更为真实。他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使别人对此视而不见,也不知道他们何以能如此漠不关心。他注视着面前的图纸。他不明白败笔何以比比皆是,还被奉为正统。他以前从来不懂这些。而允许这种现象存在的现实,对于他来说,反而不那么真实了。

可是他明白这种现象不会持久的——他得等待——这是他唯一的使命,等待——他的感觉并不重要——这是必须做的事——他必须等。

“洛克先生,那座美国广播公司大楼的哥特式天窗的灯笼式屋顶的电梯厢设计好了吗?”

他在制图室没有交什么朋友。他在那里就如同一件家具一样——一样地与人无关,一样地沉默。只有设计工程部的主管——洛克被分派在他的部门——在洛克到来两周后,对吉丁说:“吉丁,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见识和判断力,多谢你了。”“谢我什么?”“感谢你所做的,尽管我敢保证那绝非你的本意。”主管说。

时而,吉丁会在洛克的制图台前停下,轻声对他说:“霍华德,今晚你做完后能不能顺便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等洛克进了他的办公室,吉丁这样开口对他说:“怎么样,霍华德,喜欢这儿吗?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会……”洛克不等他说完便说:“这次又是哪里?”吉丁从抽屉里拿出一些草图说:“我知道就这样子也完全可以,可是从全局来看,你有什么好的建议?”看着那些草图,洛克真想将它们照着吉丁的脸扔过去然后转身离去,可是转念一想,他放弃了。他想,那可是一幢大楼,得挽救它,犹如看到一个溺水的人,你不能不去拯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