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小说 第三章 耶利米·斯里尼

亲爱的贡达小姐:

您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电影明星。您的片子是最棒的。我要发自内心地感谢您,感谢您在我们的晚年给我们带来的欢乐。电影明星很多,但她们和您不是一回事。没有一个人跟您一样,也永远都不会有人跟您一样。我和我妻子热切地期待着您的每一部片子,每一次上映我们都会从头看到尾,直到第二天才回家。对我们来说,事情不仅是喜欢您这么简单。去看您的电影就像是去教堂,甚至感觉还要更好。我一直不明白的是,有时您演的是一个坏女人,但在我心中,您却始终是圣母的形象,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您就像我们从未拥有过的一个女儿。我和我妻子有三个孩子,其中有两个是女孩,但她们和您不是一回事。我们都是老家伙了,贡达小姐,您就是我们的全部。我们想感谢您,不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我从来没给像您这么出色的一位女士写过信。若是有缘能让我们为您做些事情,好表达对您的感激,那么,已经来日无多的我们,死也会死得开心一点儿。

耶利米·斯里尼 敬上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文图拉大道

五月五日的晚上,耶利米·斯里尼正在庆祝他的金婚纪念日。

桌子摆在客厅中央。斯里尼夫人拿出了最好的一套银餐具,一整个上午都在擦拭。此刻,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到悬在天花板上的黄铜油灯底下。

“我们今天吃火鸡吗?”早上的时候她问。

“当然。”耶利米·斯里尼回答。

“只剩下最后一只了,老爸。我本来想,要是把它拿到城里去,也许可以卖上——”

“哎,老妈,你这辈子只有一个金婚纪念日。”

于是她叹了口气,拖着步子去后院抓火鸡。

桌子上准备了九个人的餐具,孩子们都回来庆祝了。柠檬戚风派端上来之后,耶利米·斯里尼顽皮地眨眨眼,然后打开了一罐他最好的苹果酒。

“噢,”他咯咯地笑着说,“这个场合得喝点儿酒。”

“你很清楚,”大女儿尤斯塔斯·亨尼西夫人说,“我从来不碰那东西。”

“让我喝莫迪那份。”小女儿扎克·芬克夫人说。

“好了,好了,”扎克·芬克喜气洋洋地说,“开心时刻,每个人都得喝点儿,不会伤着的。一天一小杯,医生远离我。”

“我绝对一点儿都不会让梅丽莎喝。”尤斯塔斯·亨尼西夫人说,“我不知道别人怎么做,可是我的女儿,要像淑女那么养。”

耶利米·斯里尼倒了八杯酒。作为唯一一个年龄足够上桌的孙辈,梅丽莎·亨尼西幽幽地看了她母亲一眼,但是什么都没有说。梅丽莎·亨尼西本来就很少说话。虽然母亲坚持说她今年只有十八岁,但实际上她已经二十岁了。她浅棕色的头发打着小卷,脸颊两侧的波浪形状不太成功,脸上还长满了层出不穷的粉刺。她穿着一条点花薄纱的绿色长裙,缀着时髦的大褶边,僵硬地高高堆在肩膀上。她的脚上是一双流苏鞋舌的棕色平底牛津鞋,手上则戴着一块崭新的皮带腕表。

“来上一杯!社会上都这么说。”尤利西斯·S·格兰特·斯里尼夫人傲慢地举起酒杯。

“噢,别玩这些花哨的东西,安吉丽娜。”尤利西斯·S·格兰特·斯里尼闷闷不乐地说。他的鼻子很长,脖子很细,显得衣领太宽了。他看上去总是闷闷不乐。

安吉丽娜·斯里尼耸了耸肩。她那赛璐珞[1]的大耳环叮叮当当地撞在脖子上,手上的五个手镯也叮叮当当地撞在腕骨的关节上。

“干杯!”扎克·芬克吼道,“让我们干杯!”

“噢,”耶利米·斯里尼颤颤巍巍地驼着背站起来,尴尬地伸出双手。他左手的食指缺了一截。“好了,现在,我这辈子从没……我不知道怎么说……我……”

“让我替你说。”扎克·芬克跳了起来。他身材很高,圆滚滚的肚子外面套着背心,圆圆的脸上露出笑容,鼻子很短,鼻孔很大。

“敬上帝的太阳底下最棒的一对小父母,”扎克·芬克快活地说道,“快乐的一家,拥有无尽的快乐。虽然这儿很简陋,但是哪儿都比不上我们的老农场。”

尤斯塔斯·亨尼西夫人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她的丈夫。尤斯塔斯·亨尼西睡着了,那张长脸正在盘子上方不停地点着头。他猛地动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去摸他的杯子,另一只手则伸向他的胡子,机械地把它拧成一根油光铮亮的黑色尖针。

然后,除了梅丽莎,他们全都干了一杯。

耶利米·斯里尼夫人默默地坐在桌首的阴影里。她的两只小手交叠着放在膝上,泛白的双唇微笑着送出温柔而无声的祝福。她面色安详,有如一位生了皱纹的小天使。她光滑的白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紧紧地挽成一个发髻。她穿着她最好的一条紫色塔夫绸长裙,不过打了补丁,还围着一条黄色的蕾丝小披肩,上面别着她最好的那枚金别针,只是光泽有些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