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hem 一个人(第6/21页)

然而,我们既不羞愧也不后悔。我们告诉自己,我们是混蛋,是叛徒。可是我们在精神上没有感觉到负担,心里也没有感觉到恐惧。在我们看来,我们的精神清澈得有如一面除了太阳以外无人注视的湖水。而在我们的心里——恶的形式多么奇怪!——在我们的心里,二十年来,我们第一次找到了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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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5-3000”……“自由5-3000”……“自由5-3000”……

我们想要写下这个名字。我们想要把它说出来,但是仅止于耳语。因为男人不许注意女人,女人也不许注意男人。然而我们却在想着女人当中的一个,她们的名字是“自由5-3000”,除了她们,我们谁都不想。

被分配去干农活的女人们住在城市另一头的“农民之家”。出城之后,有一条大路朝北边蜿蜒而去,我们清道夫要把第一个里程碑之前那段打扫干净。路边有一道树篱,越过树篱便是田野。黑色的田野刚刚犁过,像一把巨大的扇子铺在我们面前。犁沟仿佛被攥在天空那头的某只手里,越是接近我们,便分开得越远,就好像稀稀落落地点缀着绿色亮片的黑色褶皱。女人们在田野里劳作,她们那白色的束腰外衣在风中摆动,就像海鸥拍打着翅膀飞过黑色的土壤。

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自由5-3000”沿着犁沟走着。她们的身体像刀锋一般挺拔纤细。她们的眼睛黝黑冷酷,闪闪发光,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善意,也没有内疚。她们的头发像太阳一样金黄,在风中熠熠生辉,狂野地飞舞,仿佛在公然反抗想要约束它的男人们。她们用手撒下种子,好像是在屈尊地抛下一个轻蔑的礼物,而大地就是她们脚下的乞丐。

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们意识到了恐惧,然后是疼痛。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这样我们就不会把这种疼痛弄洒,因为它比快乐还要宝贵。

然后我们听到其他人在叫她们的名字:“自由5-3000。”她们转过身,走了回去。这样我们便知道了她们的名字。我们站在那里,看着她们走开,直到她们那白色的束腰外衣消失在蓝色的薄雾里。

第二天,到了北边那条路上之后,我们的眼睛便一直盯着田野里的“自由5-3000”。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知道自己都患上了等着去北边那条路的病。每一天,我们都在那里看着“自由5-3000”。我们不知道她们是否也在看着我们,但我们认为她们在看。

然后有一天,她们来到了树篱旁边,突然转身面对我们。她们转得飞快,接着又像被砍了一刀似的停下了身体的动作,就跟开始时一样突然。她们像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两眼直视着我们,直视着我们的眼睛。她们的脸上没有微笑,也没有欢迎。但她们的脸绷得很紧,双眼黝黑而深邃。接着她们又同样敏捷地转了回去,从我们身边走开了。

但是接下来的那一天,当我们来到那条路上时,她们微笑了。她们是在对着我们微笑,为了我们微笑。我们也用微笑作为回答。她们的头向后仰,两臂下垂,就好像她们的手臂和白皙纤细的脖颈突然受到了疲乏的侵袭。她们不再看着我们,而是看向天空。然后她们扭过头来瞥了我们一眼,我们感觉好像有一只手碰到了我们的身体,轻柔地从我们的嘴唇滑到了我们的双脚。

之后的每一个早上,我们都用眼神向对方致意。我们不敢说话。除了在社交聚会上进行的小组交流,与其他行业的人说话都是一种违规。不过有一次,我们站在树篱旁边,把一只手举到额前,然后掌心朝下,缓缓地向“自由5-3000”伸去。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他们什么都猜不出来,因为看上去,我们只不过是在给自己的双眼遮挡阳光。但是“自由5-3000”看到了也明白了。她们也将一只手举到额前,像我们一样动作。就这样,每一天我们都向“自由5-3000”致意,她们也做出回应,而不会被任何人怀疑。

对于这个新的罪过,我们并不吃惊。这是我们第二次犯下偏心的罪。因为我们不像理所应当的那样想着我们所有的兄弟,反而只想其中的一个,她们的名字是“自由5-3000”。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想着她们。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在想着她们的时候,我们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好的,而活着并非一种负担。

我们不再把她们当成“自由5-3000”去想了。我们在心里给她们起了一个名字。我们叫她们“金色的人”。不过,给人起能把他们和其他人区分开来的名字是一种罪过。可是,我们就叫她们“金色的人”,因为她们跟其他人不一样。“金色的人”跟其他人不一样。

有一条法律规定,除了在交配时间,男人不应该想着女人。我们对这条法律毫不理会。交配时间是在每年的春天,所有超过二十岁的男人和所有超过十八岁的女人都要被送到“交配宫殿”过上一夜。“优生委员会”给每个男人分配一个女人。到了冬天,孩子们降生了。可是女人们从没见过她们的孩子,孩子们也从不认识他们的父母。我们曾经被送到过“交配宫殿”两次,但是那件事既丑陋又可耻,我们不愿意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