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hem 一个人(第4/21页)

直到两个春天之前开始我们的罪行,我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度过了四年。所有人都得这样一直活到四十岁。到了四十岁,他们便油尽灯枯了。到了四十岁,他们会被送到给“老人们”住的“无用者之家”。“老人们”不工作,因为国家会赡养他们。夏天,他们坐在太阳底下;到了冬天,他们则坐在火炉旁边。他们不常说话,因为他们已经筋疲力尽。“老人们”知道,他们很快就要死了。不过,偶尔会发生这样的奇迹:某些人能活到四十五岁,这时,他们就成了“古人们”,成了路过“无用者之家”的孩子们窥探的目标。这便将是我们的人生,我们的兄弟,我们之前的那些兄弟,他们的人生莫不如此。

如果我们没有犯下那改变了一切的罪行,这本来将是我们的人生。是我们的诅咒促使我们犯下了那个罪行。我们曾经是个好清道夫,和我们的清道夫兄弟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受到了诅咒而始终想要去了解。我们看向夜空中的星星,看向树,看向大地,看得太久太久。打扫“学者之家”的院子时,我们把他们扔掉的玻璃瓶、金属块和干燥的骨头收集了起来。我们希望能留着这些东西进行研究,可我们没有地方藏它们。所以,我们带着它们去了市化粪池。然后,我们发现了它。

那是上上个春天里的一天。我们清道夫工作的时候三人一组。那天,我们是跟只有一半大脑的“联合5-3992”以及“国际4-8818”在一起。“联合5-3992”是个病怏怏的小伙子,有时会痉挛发作,口吐白沫,两眼翻白。而“国际4-8818”就不一样了。他们是一个高大而强壮的年轻人,含着笑的双眼就像两只萤火虫。我们看向“国际4-8818”时,不能不以微笑来回应。正因如此,他们在“学生之家”时才不招人喜欢,因为无缘无故地微笑是不合适的。他们之所以不招人喜欢,还因为他们拿煤块在墙上画画。那些画都是让人看了发笑的,但是只有我们在“美术家之家”的那些兄弟才允许画画。所以,跟我们一样,“国际4-8818”也被送到了“清道夫之家”。

“国际4-8818”和我们是朋友。这件事是邪恶的,不能讲出来,因为在所有人当中更爱某一个是一种违规,是犯了偏心的大罪。我们应该爱所有的人,所有人都是我们的朋友。所以,“国际4-8818”和我们都从来没有提过此事。但是我们知道。当我们看向彼此的眼睛时,我们知道。而当我们一言不发地彼此这样看着时,我们还知道其他的一些事情。正是因为这些奇怪的事情,我们此刻才一言不发,这些事情让我们惊恐不已。

就是这样,在上上个春天里的那一天,“联合5-3992”在市剧院附近的城市边缘痉挛发作了。我们把他们留在剧院帐篷的阴影里躺着,自己则跟“国际4-8818”去完成我们的工作。我们一起来到了剧院后面的那座大峡谷旁边。峡谷里空空荡荡,只有树木和野草。峡谷的另一边是一片平原,平原尽头便是那座不许人类去想的“未在地图上标出的森林”。

我们正在捡被风从剧院里吹出来的纸张和破布时,看到野草中有一根铁条。它已经有了些年头,被雨水浸泡得锈迹斑斑。我们使出浑身力气,却不能将它移动分毫。于是我们喊来“国际4-8818”,一起把铁条上的土刮掉。突然之间,我们身前的地面陷了下去,只见一个老旧的铁格栅栏覆在一个黑暗的洞口上。

“国际4-8818”向后退去。但是我们却抓住栅栏用力拉,栅栏让步了。然后,我们看见一个个铁环像台阶一样在一个竖井里向下延伸,通往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们得下去。”我们对“国际4-8818”说。

“这是被禁止的。”他们回答。

我们说:“委员会不知道这个洞的存在,所以这不能被禁止。”

他们回答:“正是因为委员会不知道这个洞的存在,所以不可能有法律允许进这个洞。未经法律允许的一切事情都是被禁止的。”

可是我们说:“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得去。”

他们非常害怕,但还是站到一边,看着我们下去了。

我们用手脚紧紧抓住铁环。我们看不见下面的任何东西。而在我们头顶,开向天空的洞口正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就像一颗纽扣那么大。但是我们仍旧在往下爬。之后,我们的双脚碰到了地面。我们揉揉眼睛,因为什么都看不见。等我们的双眼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之后,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这个地方不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任何人修建的,也不可能是我们之前的那些兄弟认识的任何人修建的,然而它的确是由人类所修建的。这是一条巨大的隧道。它的墙壁摸上去坚硬光滑;像石头,又不是石头。地面上有一些又长又窄的轨道,像铁,又不是铁,摸起来跟玻璃一样光滑而冰冷。我们跪了下来,我们向前爬去,我们的手摸索着线一样的铁轨,想知道它通向何处。然而前方是无穷无尽的黑夜,只有铁轨直穿而过,在黑暗中泛着白光,呼唤着我们跟随。但是我们不能跟随,因为我们就快看不见身后的那团光了。于是我们转过头来,手抚着铁轨爬了回去。我们的心无缘无故地狂跳不已,连指尖都感觉到了它的跳动。然后,我们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