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至于说那只鹦鹉(第4/5页)

“C'est Flaubert ca?”我问道,只想获得一个最终的确认。

他咯咯笑了起来。

“那是路易·布耶。Oui, oui, c’est Bouilhet”很显然,他并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我还与他核实了一两个细节,然后提起那两只鹦鹉的事。

“啊,那些鹦鹉。有两只鹦鹉啊。”

“你知道,哪一只是真的,哪一只是冒名顶替的?”他又一次咯咯笑了起来。

“1905年他们在克鲁瓦塞建立了博物馆。”他回答说,“我出生的那年。自然,我不能在场。他们搜集了能够搜集到的所有的资料,嗯,结果你已亲眼看到了。”他点了点头。“资料并不多。许多东西已经散落不见了。但是博物馆的馆长决定,有一样东西他们是可以弄到的,那就是福楼拜的鹦鹉露露。于是他们就去了自然博物馆,他们说,我们想索回福楼拜的鹦鹉。我们要用它放在福楼拜的凉亭里。自然博物馆说,当然,跟我们来拿吧。”安德里先生以前讲述过这件事;他很清楚该在什么地方停顿一下。

“于是,他们将馆长带到了他们存放馆藏品的地方。你们想要一只鹦鹉吗?他们说。那么我们就到禽鸟区去。他们打开门一看,于是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五十只鹦鹉。Une cinquantaine de perroquets!”

“他们怎么办呢?他们采取了合理而明智的行动。他们回来拿了一本《一颗质朴的心》,细读福楼拜对露露的描述。”就如我前一天所做的那样。“然后他们便选择了看上去与他描写的最相称的一只鹦鹉。”“四十年后,在上一场大战以后,主宫医院开始了他们的收藏工作。他们也来到自然博物馆说,我们想要福楼拜的鹦鹉。博物馆说,可以,你们挑选吧,可别拿错了。于是他们也查阅了《一颗质朴的心》,挑选了一只最像福楼拜所描写的鹦鹉。这就是为什么有两只鹦鹉了”。

  这么说,“克鲁瓦塞的凉亭首先进行了挑选,一定得到了那只真的鹦鹉?”安德里先生看上去态度很不明朗。他把软呢帽向后脑勺略微推了推。我拿出了我拍的照片。“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又怎么解释呢?”我援引了那段熟悉的对鹦鹉的描写,指出了克鲁瓦塞鹦鹉的脑门与胸口的不同。“为什么第二个挑选的鹦鹉比第一个挑选的看上去更像书上所描述的呢?”

“嗯,你必须记住两件事。第一,福楼拜是个艺术家。他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作家。他可以为了生活节奏变动一个事实;他就是那样的。他因为借来了一只鹦鹉,他为什么就应该把鹦鹉描写成像借来的那个样子?如果把颜色调换一下听起来更好,他为什么就不可以调换一下呢?”

“第二,福楼拜写完那个故事后,就把鹦鹉还给了博物馆。那是在1876年。凉亭直到二十年后才建起来。你知道,动物标本会长蛀虫。会散架,费莉西泰的鹦鹉散架了,是不是?标本里面的填充物都掉了出来。”

“是的。”

“而且随着时间的变化,它们也许会变色。当然,我并不是制作动物标本的专家。”“那么你是说,两只鹦鹉都有可能是真的?或者说,很可能两只都不是真的?”他在桌上慢慢地伸展开他的双手,做了一个魔术师暗示安静的手势。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所有那些鹦鹉还会留在自然博物馆里吗?所有五十只鹦鹉?”“我不清楚。我想不会的。你得知道,在二十和三十年代里,动物和禽鸟的标本是时髦的装饰品。人们把它们放在客厅里。他们觉得这些标本很漂亮。因此,许多博物馆把他们不需要的一些馆藏品都出售了。他们为什么还要继续收藏五十只亚马逊鹦鹉呢?它们放在那儿只会腐烂。我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剩下多少只。我倒是以为,博物馆处理掉了大部分的鹦鹉。”

  我们握了手。在门口台阶上,安德里先生向我脱帽道别,短时间里将他那个脆弱的头颅暴露在八月的阳光下。我既感到满意又感到失望。这既是答案又不是答案;既是一个结束又不是一个结束。正如随着费莉西泰最后的心跳,故事渐渐接近结尾,“就像泉水在干涸、回声在消失一样”。也许,大概那就是事物可能有的面貌吧。

到告别的时候了。像一名有良知的医生一样,我对福楼拜的三座雕像进行了一番巡视。他现在的状态如何了呢?在特鲁维尔,他的胡子还需要进行修理;虽然他腿部的修补现在不那么显眼了。在巴朗坦,他的左腿开始开裂,他上衣的一个角上有了一个破洞,衣服上有的地方长出了青苔,引起了变色,使得上身显得污溃斑斑;我盯着他胸口绿色的污斑,微微闭上眼睛,竭力想把他变成一名迦太基的译者。在鲁昂,在那里的修士广场上他那尊雕像的外表结构完好无损,对百分之九十三的铜加百分之七的锡的合金满怀信心;但是雕像上还是不断生出一条条的斑纹。每一年他似乎就会多流出几道铜色的泪痕,这些泪痕像脉搏一样亮闪闪地分布在他的脖子上。这倒也不显得不合适:福楼拜一直是个爱哭的人。这些泪痕一直垂挂到他的身上,给他穿上了一件别致的马甲,使他的腿侧增加了细细的斑纹,似乎他正穿着礼服长裤。这也不显得不合适:它提醒人们,他既喜欢沙龙生活,也喜欢克鲁瓦塞的隐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