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主角出场(第2/3页)

拉蒙出了神,瞧着这张脸高高兴兴地叙述一个死人故事。

“您想想,那天早晨他在她怀里死去,当天晚上她跟几位朋友和我吃晚饭,您不会相信,她几乎是很开心!我欣赏她!那种力量!那种生命之爱!哭红了眼睛照样还笑!而我们大家都知道她多么爱他!她为此受了多少苦啊!这个女人真了不起!”

完完全全像一刻钟前在诊所一样,泪水在达德洛眼眶里闪闪发亮。因为说起拉弗朗克的精神力量,他想到了自己。他自己不是面对死神生活了整整一个月吗?他的性格力量不是也经受了艰苦的考验吗?癌症即使已变成一个平常的记忆,依然跟着他,像一盏小灯的光,神秘得让他看了入迷。但是他成功控制了自己的感情,转入一种平淡无奇的语调说:“有件事,要是我没记错,您认识人知道怎么组织鸡尾酒会,张罗餐饮什么的。”

“是的,”拉蒙说。

达德洛:“我要给自己的生日办个小小的庆祝会。”

说到著名的拉弗朗克时很激动,最后一句话又说得轻描淡写,这让拉蒙微微一笑:“我看出您过得很快乐。”

奇怪的是达德洛听了这话并不高兴。死亡的回忆始终滞留在他心中,夸张的表述也奇妙地显示他的好心情,而今他过于轻描淡写的语调,仿佛破坏它的怪异之美。“是的,”他说,“还可以吧。”然后他停顿一下又说:“……即使……”

他又停顿一下,然后:“您知道,我刚去看过医生。”

他的对话者脸上的为难表情教他喜欢;他不声不响,拉蒙只得问他:“怎么样呢?有问题吗?”

“有啊。”

达德洛又闭上嘴,拉蒙只得再问他:“医生跟您说什么了?”

这时候,达德洛在拉蒙眼睛里就像在一面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人的脸,但是依然英俊,透出一丝愁意,这使他更加吸引人;他心里说这个带愁意的美男子即将庆祝他的生日,他去随访医生前存在的念头又从头脑里钻了出来,生与死双节日同时庆祝的美妙念头。他继续在拉蒙的眼睛里观察自己,然后,他声音非常镇静、非常温柔地说:“癌……”

拉蒙结结巴巴说了些什么,笨拙地、友爱地用手去碰达德洛的手臂:“还是可以治的……”

“可惜太晚了。不过把我刚才跟您说的话忘了吧,不要对谁去说;还是想想我的鸡尾酒会。应该活下去!”达德洛说,在继续走他的路之前,举手打了个招呼,这个悄悄的但是亲密的动作有一种意料不到的魅力,令拉蒙感动。

不可解释的谎言,不可解释的笑

两位老同事的相遇以这个美妙的动作结束。但是我不能回避一个问题:达德洛为什么要撒谎?

这个问题,达德洛不久以后也对自己提出,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不,他并不为撒谎而难为情。令他诧异的是,他没有能耐去理解撒这个谎的道理。按常理,撒谎是为了欺骗某人,从而得到某种好处。但是他编造一场癌症又有什么可赢的呢?奇怪的是,他想到自己没什么道理撒谎禁不住笑了。这笑,也同样令人大惑不解。他为什么笑?他觉得自己行为有趣吗?不,理解有趣本来也不是他的强项。就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象中的癌症教他高兴。他继续走自己的路,继续笑。他笑,为自己的好心情感到高兴。

拉蒙在夏尔家做客

跟达德洛见面后一小时,拉蒙已经在夏尔家了。“我给你带来一瓶鸡尾酒作为礼物,”他说。

“好哇!今年会用得着,”夏尔说,邀请朋友坐到他面前的一张矮桌子前。

“礼物给你。给凯列班。咦,他在哪儿?”

“他还能在哪儿?在家,跟他妻子在一起。”

“我可希望鸡尾酒会上他与你一起。”

“当然。剧院一直没把他当回事。”

拉蒙看到桌上放了一部颇厚的书。他俯下身,不能掩饰惊讶的神情:“尼基塔·赫鲁晓夫的《回忆录》。怎么一回事?”

“是我们的老师给我的。”

“但是我们的老师,又能在里面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呢?”

“他给我划出了几个段落。我读了,是很好笑的。”

“好笑?”

“二十四只鹧鸪的故事。”

“什么?”

“二十四只鹧鸪的故事。你不知道吗?可是时局就是从这里开始大变的!”

“时局大变?这么严重?”

“就这么严重。不过,告诉我,什么鸡尾酒会,在谁的家里?”

拉蒙向他解释,夏尔问:“达德洛是谁?跟我所有的客户一样的笨蛋?”

“是的。”

“他的愚蠢属于哪一类?”

“他的愚蠢属于哪一类……”拉蒙重复着,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说:“你认识卡格里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