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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八点差五分,”奈维尔说,“我来得很早。我提前十分钟坐在了我的位置上,为的是充分体会一下每一分钟期待的滋味;为的是瞧着门打开,并且说上一句:‘那是珀西瓦尔吗?不,不是珀西瓦尔。’在说‘不,不是珀西瓦尔’的时候,我心里会滋生一股病态的快乐。我已经瞧着那门打开关上不下二十次了;每一次都让充满悬念的心情变得愈发强烈。这儿是他将要来的地方。这儿是他将要来坐在旁边的桌子。在这儿——看来似乎不可置信——他本人的实实在在的身体将会出现。这张桌子,这几把椅子,这个里面插着三株红色鲜花的金属花瓶,马上就要发生极大的变化。此刻,这所房间,连同它的那些弹簧门,那些堆满了水果和大块冷肉的桌子,全都蒙上了一种恍惚不定的、虚假的外貌,如同一个你一边等待一边期望着发生点儿什么事情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在摇摇晃晃,好像根本就不存在。白色桌布上的空荡荡的样子特别显眼。其他正在这儿进餐的人的敌视、冷漠的气氛使人感到压抑。我们对视了一下;明白我们彼此并不认识,就白白眼,并且转过身去。这样的对视如同鞭笞。从中我感受到了人世间所有的残酷和无情。如果不是他要来,我简直就没法承受这一切。我会离开的。不过现在一定有人已经看见他了。他准是坐在一辆出租马车里面;他准是正在经过一家店铺。而且,他好像每一分钟都在向这个房间倾注这种刺目的光线,这种强烈的存在感,以至于每一样事物都似乎失去了它们正常的用途——这把刀刃仿佛只是一道闪光,而不是用来切割东西的器具。正常的标准似乎都被取消了。
“门打开了,可是他没有来。来的是在门口犹犹豫豫的路易斯。这正是他那种自信与胆怯的古怪结合。他进来时在镜子里照了照;他捋了捋他的头发;他对自己的外表感到不满意。他常说:‘我是一位公爵——一个古老家族的末代后裔。’他说话尖刻,性情多疑,盛气凌人,不易与人相处(我是拿他跟珀西瓦尔相比)。而同时他又很难对付,因为他的眼睛里总是含着嘲弄的神气。他已经看见我了。他走了过来。”
“苏珊来了,”路易斯说,“她没有看见我们。她没有打扮,因为她鄙视伦敦的浮华。她在弹簧门前左顾右盼地站了片刻,像一只被灯光照得目眩的动物。现在,她开始移动脚步了。她的动作(即便是在桌子和椅子当中穿行)具有某种野兽似的既悄无声息又信心十足的神气。她仿佛凭着本能就摸到了路,在这些小桌子中间穿来穿去,碰不着任何人,对那些侍者也不加理睬,但却径直走向我们订在角落里的桌子跟前。她一看见我们(奈维尔和我),脸上就露出一副深信不疑、令人颇感恐慌的神气,仿佛她已经找到她要找的东西。要是被苏珊爱上了,那简直就像是被一只鸟用尖利的嘴给刺穿,被钉牢在谷仓的门扇上一样。然而有时候,我倒宁愿被一只鸟嘴刺穿,宁愿被钉牢在谷仓的门扇上,实实在在地,一劳永逸地。
“罗达现在也来了,她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正当我们没有张望的时候,她悄悄地溜了进来。她肯定是绕了一个大圈子,一会儿藏在某个侍者身后,一会儿躲在某根装饰性的柱子后面,好尽可能地推迟见面时的激动,好多抓住片刻工夫去摇晃她水盆里的那些花瓣。我们会惊动她。我们会使她遭受折磨。她害怕我们,她鄙视我们;然而,她还是畏畏葸葸地朝我们走了过来,因为无论我们多么残酷无情,总还有那么几个名字,总还有那么几张面孔,这几张面孔会含着喜悦的神色相迎,会照亮她的道路,使她继续充满美好的梦想。”
“门开了,门老是开了又开,”奈维尔说,“可他还是没有到来。”
“珍妮来了,”苏珊说,“她站在门口。一切都好像凝滞不动了。那个侍者停下脚步。在靠近门口的桌子那里,正在用餐的几个人也停下来,望着她。她仿佛成了一切的中心;一张张桌子,一连串的门、窗、天花板,全都围着她放射光芒,就像一颗映在打碎的窗户玻璃上的星星,四周闪烁着光芒。她使所有的事物都汇聚于一点,变得秩序井然。现在她看见我们,移动脚步,于是所有的光芒都随之在我们的头顶上开始晃悠飘移、起伏波动,掀起一阵簇新的情绪高潮。我们都开始发生变化。路易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领带。奈维尔紧张不安地坐在那里等待,心神不宁地将他面前的刀叉竖着摆了摆。罗达吃惊地望着她,仿佛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而我呢,虽然我竭力让脑子里塞满潮湿的青草、润湿的田野、落在屋顶上的雨声和撼动房屋的冬季大风等等,好让我的心灵可以抵御她,但我还是感到她的揶揄悄无声息地围住了我,她的嘲笑的火舌卷住我,毫不留情地衬托出我的寒酸的装束,我的粗笨的指甲;我慌忙将手掩藏在桌布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