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革命(第2/14页)

赛斯十分局促。他烦躁不安。他从前胸口袋里拿出他那长长的烟嘴,然后聚精会神往里面装上一支香烟。他那身西装,加上他犹疑不定的动作,使得忘记了他的孩子们觉得那烟嘴看上去可笑而做作。他刚点上香烟,一个穿着卡其布制服的官员就走过来,指了指海关棚上面用英语和法语写的巨大白色告示。赛斯扔掉香烟,用脚上的褐色皮鞋碾碎了它,那皮鞋很久没刷了,乌蒙蒙的。他把烟嘴放回前胸口袋里,双手交握在背后。

很快,还没等孩子们反应过来,轮船靠岸了。拖船鸣响,收绕的绳索被捡起来。绳索被从船上扔到码头上,码头隐在白色船体的阴影里,几乎像一个小屋子。

然后他们看见奥华德了。他穿着一套他们从来没见过的西装,留着罗伯特·泰勒式的小胡子。他的外套敞开着,双手插在裤兜里。他的肩膀变得宽阔,整个人也高大了许多。他的脸更丰满了,几近肥胖,双颊尤其圆鼓鼓的,如果不是身材高大,他几乎会显得肥硕。

“一定是因为英国的寒冷才这样的。”有人说,为他鼓鼓的双颊找着理由。

图尔斯太太、布莱吉小姐、姐妹们、沙克哈、桃乐茜和每个生过孩子的外孙女都无声地啜泣起来。

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在围栏后面跟奥华德走在一起。他们边谈边笑。

“哦,上帝!”其中一个图尔斯太太的女朋友热泪盈眶地喊道。

但那只是虚惊一场。

舷梯被放下来。孩子们涌到码头的最边上查看系在那里的绳索,试图透过点着灯的舷窗往里面看。有人开始谈论船锚。

随后他下来了,眼睛是湿润的。

图尔斯太太坐在椅子上,所有的活泼劲都消失了,她把脸凑上去,他弯腰亲吻她。然后她环抱着他的腿。苏诗拉眼含泪水,打开她的包,拿出一个亮蓝色小瓶装的嗅盐随时待命。布莱吉小姐和图尔斯太太一起哭哭啼啼,每当图尔斯太太抽动鼻子,布莱吉小姐就说:“嗯,嗯。嗯。嗯。”孩子们没有得到招呼,在一旁看热闹。兄弟们像男人一样握手,互相微笑。然后轮到姐妹们了。她们亲吻,流下新的热泪,热情地要把奥华德不在的时候生的孩子介绍给他。奥华德一边亲吻,一边流泪,迅速地打发了她们。最后轮到剩下的八个丈夫。熟识奥华德的格温德没有来,来的是几乎根本不认识奥华德的W.C.塔特尔。他那婆罗门式的长发从耳朵后面探出来,更引人瞩目的是他的举动,闭上眼睛,利落地掸落泪水,把手放在奥华德头上,用印地语说了一句祝福。轮到毕司沃斯先生时,他感到自己变得虚弱起来,当他伸出手时就已经准备落泪了。可是,奥华德虽然握着他的手,却突然变得十分遥远。

赛斯朝奥华德走来。他微笑着,眼睛里噙着泪水,一边走一边挥手。

在这个时刻,每个人都很清楚,尽管奥华德年纪轻轻,尽管沙克哈也在场,但奥华德才是这个家的新领导人。每个人都仰望着他。只要奥华德暗示一下,他们就会与赛斯和解。

“孩子,孩子。”赛斯用印地语说。

他的声音,他们多年来再没听过的声音,让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

奥华德仍然握着毕司沃斯先生的手。

毕司沃斯先生注意到赛斯那飘动的廉价褐色西装和肮脏的烟嘴。赛斯伸出手,几乎触碰到了奥华德。

奥华德转身用英语说:“我想我应该去检查一下行李。”他松开毕司沃斯先生的手,利落地离开,西装在身后摆动。

赛斯愣在那里。不再流眼泪,但微笑凝固在脸上。

图尔斯家族的人喧腾起来,人们在喧哗中松了一口气。

他可以在此之前就走开的,毕司沃斯先生不停地想。他可以在此之前就走开的。

赛斯的手慢慢垂下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一只手抬起来去够烟嘴,头扭向一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只是摇了摇烟嘴,转过身去,坚决地沿着两个海关棚之间的过道朝大门走去。

奥华德回到人群中。

“和妈妈一起?和哥哥一起?和爸爸一起?还是和你们所有的人一起?”有人问道,毕司沃斯先生认出这是《特立尼达卫报》的摄影师揶揄的声音。

摄影师朝毕司沃斯先生点头微笑,好似他抓住了毕司沃斯先生的小辫子一样。

“给他单独照,”图尔斯太太说,“就给他一个人照。”

奥华德挺起肩膀笑起来。他露出牙齿,胡子舒展了,两颊闪闪发光,圆鼓鼓地堆在鼻子两侧。

“谢谢你。”摄影师说。

一个毕司沃斯先生不认识的年轻记者拿着笔记本和铅笔走上前来,从拿着这东西的姿势上,毕司沃斯先生可以判断出他是一个新手,就像他当初采访那个英国小说家并试图让他说一些关于西班牙港的耸人听闻的言论时一样没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