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惊人场面”(第2/22页)

直到四点,商店已经关门,电影院开张了,他才下定决心按照兰姆昌德给他的地址找过去。地址上说他们住在伍德布鲁克地区。毕司沃斯先生起初觉得这个名字很有韵味,却在那里失望地看到一块没有篱笆的地上两栋没有油漆过的老旧的木头房子,还有很多将就凑合的工棚。但是现在想回头,想重新决断,想开始另一趟旅程已经太迟了。向一个正在棚子前扇煤炉的黑人妇女打听之后,他走过一些被漂白过的石头,一个开放式的泥泞的排水槽,又经过一个低低的没有盖的排水槽,一根低矮的晾衣绳,来到后面,他在那里看见德黑蒂在另一个棚屋跟前扇煤炉,棚屋的一面墙是下水道路边的瓦楞铁栅栏。

寒暄之后,当他表明想和他们住一段时间,他们的惊讶不亚于他的失望。但是当他声明自己离开了莎玛之后,他们又表示了欢迎,他们的热心不单单是因为兴奋,而且因为在遇到麻烦时他来找了他们。

“你待在这里,想休息多长时间就休息多长时间,”兰姆昌德说,“看,这里有留声机。你就坐在这里听音乐。”

德黑蒂甚至放下了以往对待毕司沃斯先生的阴郁态度,那种阴郁不再是自卫性的,只是一种没有含义的,单纯因为习惯形成的态度,让他们的关系简单许多。

不久,德黑蒂的小儿子放学回来,德黑蒂严厉地说:“拿出你的课本来,让我听听你在学校里都学了什么。”

男孩毫不迟疑地照做了。他拿出卡特瑞治上尉编的《阅读》第四级,开始朗读一段关于一九一七年从德国集中营逃跑的口述记录。

毕司沃斯先生向男孩、德黑蒂和兰姆昌德道贺。

“他是个不错的小读者。”兰姆昌德说。

“‘分配’是什么意思?”德黑蒂问道,仍然很严厉。

“分发。”男孩说。

“我在他这个年龄还不知道呢。”毕司沃斯先生对兰姆昌德说。

“拿出你的抄写本,让我看看你今天做的算术。”

男孩拿出抄写本递给她,德黑蒂说:“看上去还可以。但是我不懂算术,去拿给你舅舅,让他看看。”

毕司沃斯先生也不懂算术,但他看见了上面表示肯定的红色对钩,于是再次向男孩、德黑蒂和兰姆昌德道贺。

“这种教育了不得,”兰姆昌德说,“虽然任何一个小孩子都能学会。但是这该死的教育到后来却变得非常重要。”

德黑蒂和兰姆昌德有两个房间。毕司沃斯先生和那男孩合住其中一间。虽然这个房子外面没有油漆过,屋顶锈迹斑斑,因为日晒雨淋、板壁已经开裂,看上去摇摇欲坠,但房子里面的木头仍然保持着一些原来的颜色,房间也很干净,收拾得井井有条。家具,包括那个镶着钻石形玻璃的帽架都擦拭得锃亮。用来当厨房的棚屋和后屋之间的空间搭有屋顶,有一部分还围着墙壁;这样不但有了空间,甚至还可保有一定的隐私,而那个没有篱笆的院子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是到了晚上,喑哑的私密絮语穿透隔板,提醒着毕司沃斯先生他住在一个拥挤的城市里。其他住户都是黑人。毕司沃斯先生以前从来没有和这个种族的人住得这样近,和他们的接近更增添了身处城市的冒险和陌生感。无论口音、衣着还是举止,他们都和乡下的黑人不一样。他们的食物散发出一种奇怪的肉味,而且他们的生活也显得不太有条理。女人控制着男人。孩子们几乎是被忽视的,看上去似乎就是随便喂点吃的给他们;体罚时有发生,而且下手残忍,不像哈奴曼大宅里的鞭打那样还有仪式感。但是孩子们个个发育良好,只有突出的肚脐破坏了体形的美感,他们的肚脐无一例外是露在外面的,城里的孩子穿裤子,露着上身,不像乡下的孩子,穿背心,但是露着屁股。他们也不像乡下孩子那样害羞,城里的小孩一半是乞怜者,一半却恃强凌弱。

城市的秩序让毕司沃斯先生感到十分新鲜:路灯在同一时间亮,街道在半夜的时候打扫,垃圾在大清早由垃圾车收走,还有形迹诡秘、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的粪便清理工,报童实际上是男人,面包货车,牛奶不是从奶牛身上现挤,而是装在朗姆酒瓶子里,上面还封着褐色的纸。令毕司沃斯先生尤为感叹的是德黑蒂和兰姆昌德如数家珍地谈论那些街道和店铺,轻描淡写地讲述着那些在这变幻莫测的城市里如鱼得水的人。甚至于兰姆昌德,每天早晨去上班时,身上都带有机警、勇敢、让人忌妒的气质。

和毕司沃斯先生在一起的时候,兰姆昌德的确是一个有见识的城里人。他带毕司沃斯先生去植物园、岩石公园和政府大厦。他们爬上首相山,俯瞰港口里的船只。在毕司沃斯先生看来,这极具浪漫色彩。他看过大海,当时却不知道西班牙港的确是个海港,来自世界各地的航海大客轮都造访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