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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特·欧唐奈从手术室出来,下楼去往行政办公室。此时,距医院两个街区开外的圣救赎教堂的钟楼开始报时,因为那钟在最初铸造时遗留下了毛病,从院部楼梯上开着的窗户外传来的钟声有些跑调。欧唐奈下意识地对了一下腕表,一群步履匆匆的实习生从员工楼梯走上来,他们踩在金属踏板上的脚步声有些嘈杂,欧唐奈避到一边让他们先过。实习生们一看是医院董事会的董事长(medicalboardpresident),都略微放慢了步伐,一个接一个地安静地走过去,并且尊敬地向他问好:“医生,早上好。”到了二楼,欧唐奈再次停下来,让一个推着轮椅的护士先过。轮椅上坐着一个约莫10岁的小姑娘,眼睛上蒙着纱布,一个女人,很显然是她的妈妈,紧紧地守护在一旁。

护士偷偷地打量着他,欧唐奈对着她微笑致意,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虽然已经40岁出头,但是欧唐奈在女人那里总还是能赢得很高的回头率。高大魁梧的身躯、宽阔的肩膀和健壮的手臂,他仍然保持着大学时期做橄榄球队四分卫时的好身段。至今每当他需要拿定主意或面对什么困难境地时还是会下意识地挺胸收肩,就好像出于本能一样准备着阻挡对方球员的攻击。虽然他看上去四肢壮硕,身上却都是肌肉,没什么赘肉。通过定期的运动,夏天打网球,冬天去滑雪,他显得精力充沛又敏捷自如。

其实欧唐奈从来都算不上是传统意义上的英俊,他面部线条粗犷,皮肤粗糙,鼻子上还留着以前打橄榄球时的旧伤,但女人们偏偏就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只有他的头发透露出了岁月的痕迹,原先满头乌黑油亮的发丝好像突然之间投降溃败一样,迅速让位给了银灰。

欧唐奈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他停下来回头看,是一个外科主任医师,比尔·鲁夫斯。

“比尔,什么事?”欧唐奈很喜欢鲁夫斯,他工作负责,是个靠得住的外科医生。他的手术总是排得满满当当。病人信任他,他一张嘴,那直率坦诚的口吻就让病人信服。实习生和住院医师尊敬他,因为鲁夫斯不但时常以温和且令人愉快的方式教导他们,更是对他们一视同仁,这在其他外科医生那里可不多见。

如果一定要鸡蛋里挑骨头,如果这也能被称为骨头的话,那便是他有个系极端花哨的领带的怪癖。欧唐奈一看到这位同事今天系的领带,就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在淡紫和柠檬黄的底色上,点缀着蓝绿色的圆圈和朱红色的锯齿状条纹。因为领带,比尔·鲁夫斯没少遭人嘲笑。最近一个本院的精神科医生还调侃这一切代表着“火山口高冷的外表底下隐隐奔涌的骚动”,对此鲁夫斯也只是一笑而过。不过,今天他似乎有点儿不顺心。

“肯特,我想和你谈谈。”鲁夫斯说。

“要去办公室谈吗?”现在欧唐奈倒是有些好奇了,鲁夫斯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一般是不会找他的。

“不用,这里就可以。是这样的,肯特,是关于手术病理报告的事情。”

他们踱到窗边免得堵住楼道。鲁夫斯的话恰巧戳中了欧唐奈的心思:真害怕你提这件事。他问道:“比尔,怎么了?”

“报告出得太慢了,已经慢得不像话了。”

欧唐奈对这个情况早有耳闻。和其他外科医生一样,鲁夫斯经常给肿瘤病人做手术。如果在术中发现肿瘤便都要将病人交托给医院的病理科医生乔·皮尔逊做病理分析。病理科医生会做两次检验,在病人还处于麻醉状态下时,直接取其一小块组织送往与手术室毗邻的小实验室里,不经过常规的固定脱水、石蜡包埋等烦琐程序,先出一个术中冰冻切片快速病理报告,一般就能大致判断肿瘤的性质。如果是“恶性”,则意味着有癌症并需要立即扩大手术来处理,如果是“良性”,则只需要摘除肿瘤物本身,然后缝合伤口,把病人送去观察室就好了。

“术中冰冻病理是没有耽误的,对吧?”欧唐奈从没有听说过有术中病理延误的情况,但还是想再问问以确定一下。

“这倒没有,”鲁夫斯说,“如果连这都出问题,人们早就怨声载道了,但是术后的完整报告太慢了。”

“我明白了。”欧唐奈有意放慢语速,好让自己慢慢思索,在心中把病理诊断的流程过了一遍。进行冰冻切片快速病理分析之后,被切除的肿瘤将会被送到病理实验室,技师将在更好的实验条件下进行切片,病理科医生根据切片结果进行最后诊断。有时候,一个初诊为良性或疑似恶性的病例,最后会在更进一步的检查中被证实为恶性病变,这在病理科医生那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旦发生此类事情,则在必要时会要求病人重回手术室进行二次手术。显然病理科医生给出第二份报告的时间至关重要,欧唐奈意识到这正是鲁夫斯反映的问题的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