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4/6页)

但不论出于何种动机,有三点是达成共识的:中坚力量招聘计划是好的;早在20年前就应该这么做了;但如果没有1967年的暴乱,可能根本不会实行这个计划。

总体而言,尽管有失误与挫败,这个计划总归是奏效了。汽车公司降低了招聘标准,让过去游手好闲的人也可获得一份工作。可以预想,会有人被现实击退,但是也有很大一大批人挺住了,这也证明,落魄者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罗尼·奈特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通过面试,拿到工作了。

他走进候考室,里面有40多个人,坐在一排排的椅子上。这些椅子的形状、大小各异,应聘者也是参差不齐,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都是黑人。他们互相也不说话。罗尼·奈特等了一个小时,中间还打了一个盹儿,他平常就是这么打发空虚的日子的,这个习惯也就随之养成了。终于,有人把他带到了一个面试用的小隔间里,而等候区里还有五六个人在排着队。此时的他睡意未退,冲着桌子对面的面试官打着哈欠。

面试官是一个黑人,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戴着角质架的眼镜,穿着一件运动夹克和深色衬衫,没打领带,平易近人地说:“等累了吧。我父亲以前经常说,‘人要是老坐着,其实比砍柴更累。’他用这句话让我砍了不少柴。”

罗尼·奈特看看对方的双手。“看样子,你最近没怎么砍柴啊。”

“嗯,没错,”面试官说,“另外,我们现在弄明白了一件事,你是那种会观察和思考的人。不过,你愿意砍柴吗?或者其他辛苦的工作?”

“不知道。”罗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他们很快就会谈到他有前科,然后就结束了。

“但是,你是来找工作的吧?”面试官瞥了一眼门外秘书填写的黄色卡片。“是这样的吧,奈特先生?”

罗尼点点头。“先生”这个词让他吃了一惊。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有人这么称呼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先从认识你开始吧。”面试官抽出一张印好的表格递给他。这是新型招聘方式的一部分,应聘者不用再独自完成入职前的问卷。过去,很多人既看不懂,也无法回答问卷上的各种问题,往往因为不具备现代社会所要求的表格填写能力而被拒绝。

他们快速地过了一遍基本问题。

姓名?罗尼·奈特。年龄?29岁。地址?他给了地址,但没有说明那间没有电梯的简陋公寓房是别人的,只是给他借住一两天,要是人家决定把他扫地出门,下周,这个地址恐怕就没用了。不过,他大部分日子都是这么度过的,不是住在这种地方,就是住在廉价的跳蚤旅馆里,要是实在没地方住,就只好露宿街头了。

父母?他背出了名字。他的父母不是一个姓,因为他们没结婚,甚至都不在一起生活。面试官没说什么,这是常事。罗尼也没加上这些:他之所以知道父亲,是因为他的母亲跟他说过,罗尼对他的记忆只有一次模糊的印象:长得很壮实,脸颊宽厚,愁眉不展,脸上有伤疤,对儿子既不友好,也不关心。很多年前,罗尼曾听说,父亲被判无期徒刑关在监狱里。他不知道他是否还在里面,或者已经死了。至于他的母亲,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直到他15岁离家出走,他相信,她现在应该住在克利夫兰或者芝加哥。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教育经历?只上到八年级。他念书的时候很聪明,现在的新事物,他还是学得很快,可是他知道,作为一个黑人,要想打破腐臭的白人体系仍需要学很多东西,而现在的他,再也没有学习的机会了。

工作经历?他拼命地回想名字和地方。离开学校之后,他就做过一些不需要技能的工作——餐馆勤杂工、铲雪工、洗车工。1957年,底特律受到美国经济衰退的打击,他什么工作也找不到,于是沦为无业游民,开始掷骰子赌博,坑蒙拐骗地混日子。接着,就是他的第一桩罪名——汽车盗窃。

面试官问:“你在警察局里有没有犯罪前科,奈特先生?”

“有。”

“这个,你恐怕得跟我说说详细情况了。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我们事后会做核查,所以,你现在最好实话实说。”

罗尼耸耸肩。这些事情,他们当然会核查。他明白,用不着巧言令色。

他先把汽车盗窃案的事情给招聘的人说了一遍。那年他19岁,被判了一年缓刑。

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并不重要。谁会在乎是别人开车拉他上来,他只是坐在后排嬉笑玩闹,直到警察拦住他们,指控车上的6个人都是盗窃犯呢?在上法庭的前一天,有人跟罗尼谈条件,只要认罪就可以判缓刑。胆战心惊又不知所措的他,同意了。条件也达成了。他进出法庭前后不过几秒钟。不过,后来他才知道,要是自己也能像白人孩子那样,找一个律师出主意不认罪的话,很可能就可以摆脱罪名了,最多也就是被法官警告而已。那时也没有人告诉他,认罪就意味着犯罪记录,这一辈子都会跟着他,就像妖魔鬼怪骑在他的肩上一样。